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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人骂你?”阿巧姐真的骂了,“你自己下作,好的人不要做,要做赤佬。”
“赤佬自然不想做,老爷也不必。”胡雪岩涎着关脸道,“阿巧,我做你的‘姘头’好不好?”
“要死快哉!”阿巧姐打了他一下,用道地的苏州话娇嗔着,“闲话阿要难听!”
越是如此,胡雪岩越觉得乐不可支,调笑闲话,几乎闹了一整夜。睡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阿巧姐才起身,胡雪岩则还在呼呼大睡。
也不过是她刚刚漱洗好,有人来敲门,开开一看,是尤五和古应春。
“怎么?”尤五探头一望,脱口问道:“小爷叔到此刻还不起来!你们一夜在干什么?”阿巧姐脸一红,强笑道:“我是老早起来了,哪个晓得他这么好困?”
古应春走了过来,摸一摸那只洋瓷脸盆,余温犹在,笑一笑说道:“对!
阿巧姐老早起来了。“
谎话拆穿,阿巧姐更窘,不过她到底经验丰富,不至于手足无措,依旧口中敷衍,手头张罗,把客人招待到外面坐下,然后去叫醒胡雪岩。
睡眼惺松的胡雪岩,还恋着宵来的温馨,一伸手就拉住了她往怀里抱,急得阿巧姐恨恨地骂:“人家已经在笑了,你脸皮厚,我可吃不消!”
“谁,谁在笑?”
“尤五少、古大少都来了,坐在外头,你快起来吧!”阿巧姐又说,“说话当心些。”
一面说,一面服侍他起床,胡雪岩只是回忆着昨夜的光景又发愣、又发笑、傻兮兮的样子,惹得阿巧姐更着急。
“求求你好不好!越是这样,人家越会跟你开玩笑。”
“怕什么!”胡雪岩说,“你不理他们就是了。”
见了面还是有一番调笑,甚至可说是谑,尤五和古应春这一双未来的郎舅,象逼问犯人口供似地,要胡雪岩“招供”衾底风情。急得里屋的阿巧姐,暗地里大骂“杀千刀”!幸好胡雪岩一问三不知,只报以满脸笑容,阿巧姐总算不至于太受窘,当然,对胡雪岩这样的态度是满意的,同时也对他有了深一层的认识,嘴上尽管不听她的劝,做出事来,深可人意,是要这样的男人才靠得住。
“好了,好了!”胡雪岩终于开了口,“再说下去,有人要板面孔了。
我请你们吃番菜去,算是替老古饯行。“
古应春未曾应声,先看一看尤五,两人相视一笑,又微微点头,是莫逆于心的样子,倒使得胡雪岩困惑了。
“你们捣什么鬼?”
“不与你相干。”古应春说,“我今天不走,明天一早动身。”
“怎么回事?”胡雪岩更要追问。
“跟洋人还有点事要谈。”
胡雪岩不甚相信,但也没有理由不相信,说过抛开,重申前请,邀他们俩去吃番菜。
“阿巧姐呢?”古应春说,“一起去吧!”
“谢谢!”里面高声应答,苏州话最重语气,阿巧姐的声音,峭而直,一听就知道是峻拒之意。
胡雪岩微感不安,而尤、古二人却夷然不以为忤,“阿巧姐!”尤五也提高了声音说,“既然你不肯去,那么转去一趟,老二在想念你。”
“要的,要的!”这一下她的声音缓和了,“我本来要转去的。”
一面说,一面走了出来,手里捧着长袍、马褂。胡雪岩倒也会享福,只张开双手,让她替他穿好,为他一粒一粒扣纽子。然后拘出表来看了一下说:“走吧,一点钟了。”
“咦!”古应春眼尖,“这条表链,怎么到了你手里?”
这是胡雪岩最得意的事,向古应春使个眼色,表示回头细谈,果然,在番菜馆里,他把阿巧姐的情意,津津有味地细说了给他们两人听。
“小爷叔!”尤五笑道,“你真要交鸿运了,到处都有这种艳福。”
这一说,胡雪岩的脸色反严肃了,“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说,“你们倒替我出个主意看。”
尤五和古应春又相视而笑,“事缀则圆!”古应春答道,“等我苏州回来再说,如何?”
“你哪一天回来?”
“现在还说不定,会见那些大人先生要等,光是投封信,见不着面,又何必我自己去?”
“这话也不错,不过我希望你早点回来,”胡雪岩紧接着说,“倒不是为这件事,怕洋人那里有什么话,你不在这里,接不上头。”
“不要紧。我托了个人在那里,尤五哥也认识的,如果洋人那里有什么话,他会来寻尤五哥,不会耽误。”
话说到这里,西息已端来了“尾食”,吃罢算帐,是一桌鱼翅席的价钱,而尤五却说未曾吃饱。
“番菜真没有吃头,又贵,又不好。”尤五笑道,“情愿摊头上一碟生煎馒头,还吃得落胃些。”
当然,这也不过口发怨言而已,没有再去吃一顿的道理,出了番菜馆,访友的访友,办事的办事,各自分手,约定晚上在恰情院吃花酒。
胡雪岩这两天的心有点野了,正经事虽有许多,却懒得去管,仍旧回到客栈,打算静下心来,将公私杂务,好好想它一想。等一走进屋,非常意外地,发现陈世龙在坐等。
“咦!你怎么来了?啥辰光到的?”
“来了不多一会。”陈世龙答道,“一下船先到裕记丝栈,说胡先生搬到这里来了,”
“坐,坐!湖州怎么样?”胡雪岩问道,“到上海来作啥?”
“王大老爷叫我来的。有封信在这里。”
拆开信一看,又是求援。为了漕米改为海运,原来粮船上的旗丁水手,既无口粮,又少人约束,所以往往聚众闹事,甚至发生抢案,黄宗汉颇为头涌。由于王有龄在筹办海运时,对这方面曾有建议,要为旗丁水手,妥筹生计,所以黄宗汉仍旧责成他设法安抚。
王有龄在信中说,如果当初照他的条陈,拨出一笔费用来办理这事,比较容易收功,因循未办,如今看形势不妙,再来安抚,显得是受了此辈的威胁挟制,事倍功半,十分棘手。同时湖州的团练,正在密锣紧鼓地编练,而江浙交界的平望、泗安两处防务,又相当重要,经常耍去察看,他实在无力来顾及此事。本来想推给嵇鹤龄,再又想到,推给了嵇鹤龄,他仍旧要求助于胡雪岩,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写信乞援。希望胡雪岩能请尤五一起到浙江去一趟,以同为漕帮的情谊,设法排解。
“王大老爷叫了我去,当面跟我说,他也晓得胡先生很忙,如果真的分不开身,叫我陪了尤五爷去。”
“这件事有点麻烦。他们槽帮里面的事,外人不清楚。尤五跟浙江漕帮的头脑,是不是有交情,还不晓得。说不定不肯插手。”胡雪岩又说,“你郁四叔怎么说?”
“请尤五爷去排解,就是郁四叔出的主意。”
“喔!”胡雪岩欣慰的说,“那就不错了。走!我们到恰情院去。”
于是一起到了怡情老二的小房子里,尤五还没有回来,胡雪岩便趁此机会,向陈世龙细问湖州的情形,知道今年因为洋庄可能不动,时世又不好,养蚕的人家不多。不过陈世龙又说了他的看法,认为这是一时的现象,如果有钱,可以放给蚕农,明年以新丝作抵,倒是一笔好生意。
“有钱,好做的生意多得很,眼前还谈不到明年的事。”胡雪岩说,“你这趟回去,先打听今年的行情,湖属有多少人养蚕?大概能出多少丝?打听确实了,赶紧写信来。这什事要做得秘密,请人去办,不可省小钱。”
“是的。”陈世龙接着提起他的亲事,说岳家已经跟他谈过,日子想挑在端午节前后,问胡雪岩的意思怎么样?
“那时候不正是新丝上市吗?”
“我也是这么说,生意正忙的时候办喜酒,‘又是灯笼又是会’,何必夹在一起?他们说,如果不是端午前后,就要延后到秋天。”
“与其延后,何不超前?”胡雪岩以家长的口吻说:“你们早点‘圆房’倒好。”
“阿珠的娘不肯马虎,一定要把嫁妆办好。除非……”陈世龙说,“胡先生说一句。”
“说一句还不容易,你早跟我说了,我早就开口了。这趟你回去跟他们老夫妇说,生意要紧,家也要紧,趁新丝上市以前让你办了喜事成了家,定定心在生意上巴结,岂不是两全其美?”胡雪岩又说,“今年秋天局面会变动,我的场面也要扯得更大,那时人手越嫌不够,一办喜事,忙上加忙,这把算盘打不通。”
他说一句,阿世龙应一句,也不过刚刚谈完,尤五和古应春联诀而至,
跟陈世龙寒暄了一番,问起来意,陈世龙只有目视胡雪岩示意。
“尤五哥,你的麻烦来了!”胡雪岩将浙江漕帮不遵约束,聚众滋事的情形,以及王有龄的要求都说给他听。
“事情很麻烦!”尤五说了这一句,紧接着表示:“不过上刀山我也去。”
“尤五爷真是够朋友。”陈世龙立即表现了不胜倾眼的神态。
在胡雪岩,觉得他这样豪爽地答应,倒不无意外之感,想到尤五去杭州,古应春去苏州,上海剩下自己一个人,与洋人言语不通,万一有事,虽说古应春托有一个人在这里,但素昧平生,而且有些事只有古、尤二人清楚,自己还是等于孤立无助,此事十分不妥。
“老古!”他当机立断他说:“上海一定要你坐镇。我跟你换一换,我到苏州去看何学台,你留在上海。”
这番变化将古应春和尤五的“密谋”完全推翻,说起来也是很扫兴的一件事,是尤五的提议,认为郁四他们在湖州为胡雪岩谋娶芙蓉这件事,确是够好朋友的味道,不妨如法炮制,古应春特为迟一天走,就是要等着看胡雪岩和阿巧姐的态度,如果妾有情,郎有意,古应春就预备趁去苏州之便,专诚到木渎去访阿巧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