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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着下巴,下定论道:“直觉告诉我,他二人之间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怨恨纠葛。说不定,正与周绯雪遭天谴之事有关。”
“我与胡元生相识甚早,他的事我倒是有些了解。据我说知,周绯雪家境清贫,幼时经常寄宿在胡元生家中,他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是极好的。周家父母临终前将周绯雪许配给马员外,她起初极不情愿,可到底是高堂遗愿,她不想嫁也还是嫁了。”
脑中灵光一闪,我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一定是周绯雪与苏君两情相悦,周家二老棒打鸳鸯,强迫周绯雪嫁给马员外。于是,周绯雪便喝苏君合谋,于新婚之夜将马员外杀害,然后他二人便能……嗯……”
希音轻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将我望着,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马员外已经死了,周绯雪和苏君还都在兰陵城里,没有私奔呢?”
我语塞,“那那那是因、因为……”
“话本看太多了吧。”希音笑道,他沿岸的梳篦摊贩前驻足,拿起一把梳篦问我道:“小梅,这蝴蝶梳篦好看吗?”
我定睛细看,但见那把蝴蝶梳篦的篦身绘着两只五彩蝴蝶,似缠绵而飞。做工细巧,甚是精致可人,不由赞道:“好看,真真好看!”
希音掏钱付账:“包起来。”
小贩接过银子,麻利地将梳篦包好,殷勤地笑道:“二位客官好眼光啊!这把鸳鸯蝴蝶篦在兰陵城中堪称翘楚,篦身的这对鸳鸯蝴蝶是由妙音班的苏君公子亲手绘画。小人跟苏君住隔壁,从小玩到大的,这才得到他的亲笔墨宝,旁的人便是花千金也难买到!”
我愣了愣,奇道:“鸳鸯蝴蝶梦不是一出戏吗?”
这个故事原本是写成话本的,后来被人编排成了戏。大抵是讲一个名叫沈柔的女子,在阴差阳错之下,被人诬陷背夫偷汉而处以“板门钉”的私刑投入水中。幸好她被一名名叫桑博的将军救起,二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妇。而后,却因为沈柔前夫的无理纠缠而有情人不得善终。桑博向沈柔许下诺言,道是来生要做一只蝴蝶守护在她的身边,便自尽而亡。
我虽然失忆,却也知道自己听过这出戏,至于是谁唱得便不得而知了。每次听这出戏,不免要为造化弄人以及沈柔和桑博之深情而伤心,哭个撕心裂肺。
我接过梳篦,心道,苏君画什么不好,却偏偏要画个悲剧。
小贩一拍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是啊!两年前,苏君就是唱这一出鸳鸯蝴蝶梦出道的,这也是他的成名之作。他扮演的是桑博桑将军,将那份铁血柔情演绎得淋漓尽致啊!那时候,不知迷倒了多少姑娘啊!每日在妙音戏班门口排队的姑娘,简直可以从篦箕巷的这头一直站到那头!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不唱了,现在想听也听不到咯!”
我说:“你不是跟他很熟吗?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为什么不唱了?”
小贩一噎,讪讪笑道:“他都搬走好多年了……”
“他都搬走了怎么给你画画?”
“这真的是他画的,我赌咒发誓!不过……”小贩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道:“不是特意画给我的,是我见他丢掉的……我觉得画得怪好看的,丢掉可惜,就捡了起来……”
心念一动,我又问:“苏君是什么时候丢这画的?”
小贩抓耳挠扫想了许久,道:“好像是去年的中秋节吧,我记得那夜是兰陵城的赏灯会,他独自一人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就将这画丢了。”
告别小贩,我将那蝴蝶篦举起来细细审视,问希音道:“圣僧啊圣僧,你说这对鸳鸯蝴蝶会不会是苏君画给周绯雪的?”
希音道:“不知道,这要问苏君。”
“他为什么要把画丢掉呢?鸳鸯蝴蝶梦又为什么会成为绝响呢?”我摇头啧啧道:“鸳鸯蝴蝶,鸳鸯蝴蝶。鸳鸯两散,蝴蝶分飞……哎呀!”
希音急吼:“小梅小心!”
一辆马车不知从何处冲撞出来,只听尖锐刺耳的马嘶声破空传来。腰间骤然一紧,周遭景色自眼前急速掠过,脑中蓦然一片空白,耳畔风声呼呼。
待我回过神时,已然稳稳当当地被希音搂在怀里。他一手揽住我的腰,另一手紧扶着我的肩膀,星眸中满是急切之色,道:“小梅,你没事吧?”
我望着他,讷讷道:“没、没事……”
他的俊脸近在咫尺,鼻尖仿佛轻轻摩擦着,彼此呼吸相闻,我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潮湿灼热的气息在我的唇畔喷洒。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心猿意马……我的心跳陡然之间加快了。
他心有余悸道:“没事就好。”说着就将我放开了。
我不情不愿的从他怀里下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方才他触碰过的地方,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似于回味的感觉。
我被自己的这种无端莫名的情绪吓了一跳,手中紧紧攥着蝴蝶篦,偷眼将他瞥了一瞥。这个罪魁祸首却一脸风轻云淡,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他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剑眉轻蹙一瞬,忽然看向我,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胡府休息吧。”二人视线相触,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别过脸,掩口轻咳道:“走、走吧。”
“小梅,你怎么了?”希音凑过来,认真地打量我的脸色,唇畔挑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的脸为何红了?”
“……你才脸红,你全家都脸红!”我忙不迭推开他,落荒而逃。
我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今夜的月色太美太温柔,将一切都笼上了朦胧美,我这才产生了片刻的幻觉吗?没错,一定是这样的,是一定是月亮惹的祸!我如此安慰自己。
☆、第二十五章
第二日上午,胡元生领我与希音前去为周绯雪,他似是有意遣散了身边的下人,不让任何人随行。
周绯雪所住的望荷轩在胡府的深处,穿过曲折蜿蜒的长廊,暖风轻抚,我隐约闻到了清甜淡雅的荷香,一时颇为心旷神怡。果不其然,不过再有几步的功夫,一大片荷塘便不起然出现在眼前。碧玉般的荷叶连作一处,淡粉色的荷花三三两两的盛开,清丽无双。
一座雅致的阁楼立于荷塘中央,四面临水,仅有一座窄窄的折桥与地面相连。院门两旁各有两面家丁看守,瞧模样并非是寻常的下人。
帘幔飘飘,仿若舞女的水袖。内间熏香袅袅,一名女子静卧在榻上,乍眼望去,但见她眉若远山、肤白胜雪,睡颜恬静美好。
世上的美人儿分作很多种,或华贵庄重若牡丹、或娇艳欲滴若山茶、或妖冶魅惑如罂粟,以上三种美则美矣,可美得太浓太艳,看久了总会教人生厌。最难得便是像周绯雪这般,比满塘荷花愈加雅致婉约,越看越觉得美,越看越教人挪不开眼。
随侍一旁的丫鬟见了胡元生,恭敬地唤了声“少爷”,便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待走到榻边,周绯雪的另半张脸赫然映入眼帘,我不由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瞠目结舌道:“这、这……怎么会这样?”
一大片狰狞可怖的黑斑几乎占据了整个右脸颊,衬着她凝脂般白皙的肌肤,愈发显得触目惊心。再一细看,那黑斑的形容却俨然是一只翩跹欲飞的蝴蝶。
胡元生静立在榻边,温润的眸光中隐隐含有几分忧伤,在周绯雪的脸上流连不去。半晌,叹息道:“兰陵城自古便有一个传说,但凡不贞洁的女子都会遭到天谴,变作狰狞骇人的阴阳脸,遭万人唾弃。大约是十日前的一个午后,我带着绯雪最爱吃的桑葚过来看她,当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身旁没有丫鬟伺候。我一连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我刚走到她身边,便看见她的脸……”
听完他的话,我顿觉背后的寒毛齐齐竖立起来,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把。旋即往希音怀里蹭了蹭,希音似笑非笑地睨我,半是宽慰半是安抚地轻拍我的肩头。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请了许多名医来替她治病,近的孟河医派,远的大内太医,但凡能请的我都请想尽办法请过来。结论却莫衷一是,无一人能确切地说出这究竟是这么回事。渐渐地,绯雪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直至现在整日昏睡的境地,任我怎么唤都唤不醒她。”
我缩在希音怀里问:“那周小姐她,到底有没有背夫偷汉?”
胡元生双眼一瞪,斩钉截铁道:“没有,绯雪没有背夫偷汉!都是那个姓苏的戏子害了她!是他的错!”
少年,你激动什么……
我被他这忽如其来的过激反应弄得有些语塞,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便是当真紧张表妹的病情,也不该问一句就炸毛吧。
却听希音闲闲道:“胡兄何必如此激动,小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事情真相罢了。”
胡元生愣了愣,如梦初醒般地抬眼将我与希音望了望,眸中空洞而茫然。“对不起,小梅姑娘,方才是我失态了。”他低头,黯然道:“我只是不想让绯雪被人诬陷成不贞的女子。凭什么一切都要由她来承担,上天对她太不公。”
我干干一笑:“没关系,胡公子不必向我道歉。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希音转移话题,问:“马员外的死因可有可疑?”
胡元生摇头:“没有,经仵作查验乃是由于饮酒过度导致厥心痈而暴毙。”(厥心痈就是心肌梗死)
“那便是了。我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倘若当真有天谴这回事,也该是那些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受谴,绝非周姑娘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