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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约他?”他说,“不不不……让我想一想吧!”
“好的。我等你决定。”
见邢景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常无忌坐不住了。从大班椅上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转起了圈子。张菊芬是以夫唱妇随配合默契出了名的一位太太,连胜对这次酬谢的接受方式,早在他的意料中。有关这一些“朋友”接受酬谢的种种情状,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半推半就明推暗受,他早已司空见惯了。使他思路大开的倒是这个曾经海。作为上市公司的老总,和职业炒手差不多,沪深股市指数的每一个微小波动,都牵动他们的神经。尤其是这几天。“飞天股份”下跌,而且跌幅不小,自然是一个原因,可最要紧的是,连着几个星期以来,为公司的生存与发展,他在策动一个大计划,拉拢连胜就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同时对一些券商拐弯抹角地进行试探,都不顺利,暗自焦急得正想放弃这个计划的时候,曾经海却使他的心重新鲜活起来了。沪深股指连续下挫,市场人气趋谈,纷纷都在看“熊”的时日,这个曾经海在短短的一个交易周,居然使他们公司这十万元“社会交际流动基金”,骤增百分之六十以上。没有非凡的投机天赋、丰富的操作经验,准确的判断能力,是断然办不到的。如果这人能够帮帮我们的忙……
不能急。这可是一件大事,需要认真想一想。
他点燃一文卷烟,抽着。站在窗口,面对着高楼蜂起的大上海,面对着雾蒙蒙中的都市尽头那一片汪洋大海,他们每日与之较量的各种国籍的客户,还有邢景提交给他的种种资料,暴风骤雨将到的严峻感,又“卷土重来”,逼迫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不,非要采取措施不可,不然,等着我的只能是困境中的退休,金色的黄昏永远不属于我!如果这个人为我所用……
好不好先找邢景商量一下?这个妞来公司不久,可几次接触,他已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见识广博,有主见的姑娘。这次办理连胜的酬谢便是一个证明。
他断然地转过身,抓起了电话:“小邢,请来一下,有事商量。”
邢景很快来到总经理办公室,习惯地站在他面前,谦恭地听候吩咐。他却指指沙发,要她坐下来。她顺从地坐下,与往常一样打开了笔记本,准备记录。
“用不着记录,”常无忌继续在房里踱了一阵,然后到她面前站定,“你很有见解,一些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她的目光追踪着这个肥胖的,有点多动症般的矮个子。
“近来,泰国、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差不多整个东南亚的金融情况都不好,预示着一场相当规模的经济危机即将发生。这不用我说了,你近来给我整理的资料中,不少部分也是这方面的消息。”他边思索边说,“东南亚地区,是我们公司商品出口的主要地区。从第三季度的经营情况来看,我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挑战,而且相当严峻。”
她占了占头。
“如果这场金融风暴继续发展,可能会给我们公司带来灾难性的影响,”常无忌继续说下去,“不光是这些国家地区会收缩我们的商品交易,还会因为他们货币贬值,增加了与我们商品竞争的力度,直接构成对我们在世界上其他地区出口的威胁,大面积地影响我们公司利润的增长。你说是不是?”
邢景还是点着头。她知道,在没有完全领会上司的意图之前,沉默是金。
“这一阵来我一直在琢磨,在这山雨欲来的前夕,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才能尽可能地争取主动。”他眯起近视眼,透过镜片,捕捉着她眉眼上的每一个微小反应,“我的想法,总的说,就是调整我们出口商品的结构,培育新产品的经济增长点。也就是说,扩大我们出口商品的品种,而且大幅度地降低我们出口的成本。请连胜帮忙,就是利用内地劳动资源丰富、价格低廉的优势,建立加工基地,即使我们人民币不贬值,也能增强我们出口的竞争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
“关键是资金。我算了一下,不投入五千万办不到,”常无忌说,“这是一个大工程,一笔大投入。靠银行贷款,很难。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常无忌趁着倒开水,停下来,仿佛让邢景去消化自己那番话。
邢景始终紧闭双唇,让目光追随着他。
常无忌说下去:“我想得很多,我们只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的优势,把股份制提供给我们的条件用足、用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主动”、“发挥自身优势”、“用足”、“用透”,这些都是大会小会上经常使用的语汇和观点,绝对不会有什么歧义。然而直觉告诉邢景,今天请她这个非公司的决策者来谈这些,可不是理解这些词汇表面上的意思。所以她睁着明眸,想了想,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好在常无忌并不要她用语言表示,他慢慢地走到大班桌边,抽出一支卷烟,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回到她面前,继续说下去:“遗憾的是,推荐我们公司上市的券商,近来有些草木皆兵。你这位朋友,我说的是这位帮张菊芬操作的老曾,倒使我的心思活了。他一定精通股票操作,在证券界兜得转。也就是说,我想借他的光,通过上海证券市场,在短期内,帮我们为公司筹集到这笔资金。”
“这是……”邢景迷惘了,忍不住想问,却又把“什么意思”咽下了。
“你不明白?”常无忌有点意外,“我是说,请他联系证券界朋友,机构啦,超级大户啦,帮我们把公司的股票价格炒上去。”
“啊?”
“我考虑过,”这位以长于走野路子闻名政界的总经理,胸有成竹,“我们公司盘子不大,总共不过二千多万的流通股;业绩嘛,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当然,这些问题都不是主要的,真要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利润完全可以像魔方那样拼凑出来的,放点风,要做什么文章就做什么文章……不说了,反正,这都是具体操作时考虑的问题。关键是操作的人,要在行,要可靠。”
邢景完全理解这位当家人的意图了。她早知道这个证券市场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种种花招。有的是从报刊上看来的,有的是听来的,有的是身临其境体会的,要不,她也不会在液晶屏前获得“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禅悟。按中国发行证券的本意来说,当然应该否定这种种不规范的行为;但既然有了这个市场,这类行为却又不可避免,所以她并不觉得惊奇甚至恐惧。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会和自己公司、而且会和自己直接挂上钩,并使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一个密谋者。好在她是一个曾经沧海的女性,对这种事的处置,早有了一套应付办法,因为她只不过是个牵线人,做不做、成不成不在她,而在于老板看中了的那位曾经海。关键是如何为自己定位,并善解人意地作出真诚的反应。
“我明白了,”她说,“让我出面,先征求一下曾先生的意见,摸摸他的底,看看是不是可以办,再决定下一步,是不是这样?”
“正是这个意思,”常无忌说,“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她想了想说:“尽快吧,我今天就去找他。”
“那当然好,”常无忌说,“你把‘张菊芬’账号的酬劳带给他。……再加一点,凑足一万五千元,看看,是不是占他所获利润的百分之二十五?……总之,要体现及时与优厚,懂吧?”
她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告辞,到门口,却又被他喊住了。
“注意,”常无忌说,“这些都是你们私人交往,刚才我说的事也一样。”
“我明白。”她又是习惯性地双手扶膝,微微一鞠躬。
回到自己办公桌边,邢景就给曾经海打电话。
说不清为了什么,她竟破例地有一种情人约会般的兴奋。淡淡地梳妆了一下,选的也不是那种繁华地段的大酒家,却在淮海中路新建图书馆附近一家海鲜馆。当初,曾经海曾经邀她和张瑞玉她们一起来过,是一个环境相当清静,宜群体聚会,也沂单独晤谈或者幽会的所在。
她到达的时候,他已经在薄暮里朦胧的灯光下等着了。仍像过去那样,她只报以恬淡而安详的一笑,然后便一起进门。选的是一个临窗的小间。这环境,这气氛,是她所期望的,但真正身临其境,她却刻意来了这样一个开头:“你给我们办得这样快,这样好,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大风大浪,还有一时摆脱不了的沉重的经济负担,似乎压干了他的意气,淘尽了他的浮华,他早已没有兴致去辨别邢景的话是礼貌性的酬谢还是真诚的钦佩,只深沉地一笑,摇了摇头。本想说“碰得巧罢了”,可等她款款地在他面前坐下来,柔和的灯光,竟使她淡淡的梳妆,薄薄的脂粉,具有特别迷人的勉力,让他脱口吐出了这样一句献殷勤的话:“这算什么呢,对你所托付的事,只是格外用心罢了!”
她急忙避开他的逼视,只淡淡地一笑:“谢谢!”
“不用谢我,”见她逃避自己的注视,想到山穷水尽的自己,赶紧收心静性地表白,“还有,靠你的运气好,碰得巧。真的。”
这是老话。当初,他大红大紫的日子,一起到东海渔村去的时候,他就说过类似的意思,说“邢景邢景,你给了我们一个好口彩”,多半是挪揄,而此刻,却注进了埋怨自己不走运的凄凉。她芳心不禁一动,举眼望着他,然后低下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仿佛怕他借机又提到那个敏感的话题,而自己偏又控制不住,会以这种同情的心理,屈服于他,以自己的性命、帮他去挽救他的命运。她断然地打开小坤包,取出了一只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