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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采购员,他拿着公家的俸禄,又给个体户搞长途贩运,拿着国家压我们,又用我们坑国
家,简直是吃里扒外的奸细!总有一天,我得离了这伙吃两家饭的小人,建立起我自己的、
灵敏得像蜘蛛网一样的进货渠道!
张文讲完了自己的倒霉史。
甘平望着他,心想这算什么倒霉?不是最终也没赔钱吗?
“姨妈,别伤心了。不就是一级吗?长不上,以后再说。我们虽说挣得多。可哪有你们
的饭碗牢靠。”大红也走进屋来温柔地给甘平宽着心。
张文却突然面对甘平,问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问题:“你父亲一个月挣多少钱?”
你父亲?!甘平半天才明白过来,张文也不再称甘振远为姥爷了。
父亲一个月挣多少钱?她觉得这是一个十分生疏的字眼。父亲那一辈的功勋是不能用钱
来计算的。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问父亲级别者有,问父亲职务者有,问父亲哪年参加革命
哪年参军者有,惟独还从未有人问过她钱。她鄙视地看着张文,这个商人,把世上所有的事
物都简化为钱,他只用这一把尺子衡量人的价值。幸好尽管物价不断上涨,货币相对贬值,
父亲的收入仍然是可观的。
“每月三百五十元。”
说完之后,甘平觉得脸热。这数字是有水分的,她把干休所发放的勤务费、车马费等都
加进去了。对于有关父亲的一切、她从来都是引以为自豪的,今天却无端地气馁。她希望父
亲的形象更高大些。
张文的表情毫无变化,他打开提包,用大家已经见惯了的姿势,抽出一沓人民币,放在
茶几上,淡淡地说:“这是三百五十元。如果你们答应在京为我采购货物,并随时提供商品
信息,我每月将按照这个数目,发给你们佣金。”
伟白身下的沙发座簧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主人陡然间超重了。
这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买卖人。伟白想:他给了我们一个期望中的最大值。好像讨价还
价,他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摸到了底,马上豪爽地定了一个最高价格,使你除了接受,不可
能有第二种选择,你甘平难道敢挣一个比你父亲还多的工钱吗?
三百五十元放在茶几上。茶色玻璃面的反射,使它的厚度增加了一倍,更显得洋洋大观。
张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从伟白抑制不住的惊喜之中,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了。甘振
远,我并没有输!你的女儿女婿就要成为我的雇工,我有权奖赏,惩罚以至解雇他们!从
此,我将成为甘家第二代的主人。
然而,张文高兴得太早了一点儿。真正的甘家第二代甘平,正为三百五十元积聚起满腔
的怒火。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这对刚刚为六块钱而殚精竭虑而一无所获的甘平来说,何尝不是一
个巨大的诱惑。这不同于伟白对着巨款的发神经,也不是张文强买父亲衣物时那种富有报复
意味的一掷千金。如果是凭着自己的劳动去挣收入,甘平并没有清高到送上门的好事都不干
的地步。但三百五十元这个数字,深深地激怒了她。为什么不是三百四十元,也不是三百六
十元,而恰恰与父亲的收入持平?她嗅出了面前这个数字阴冷、嘲弄的邪恶气息。士可杀而
不可辱。甘平宁可贫困如洗,也绝不会受雇于一只曾匍匐于她父母脚下的狼!
她用手指冷冷地摊开了那沓钱币。它们是新的,硬铮铮的边缘像铁板一样锐利,割痛了
她的手,“张文,请把钱收回去。你是叫着姨妈走进我的家门我才接待你们的。你认为凭了
你的钱,当你走出这个家门的时候,你就变成我们的少东家了吗?你在我父母那里买不到的
东西,在我这里也同样买不到。”
一个为六块钱愁眉不展的女子,竟把张文精心策划的方案搅得露了底。
张文没有料到事情竟是这样的结局。他愣怔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甘平确确实实只想
要应该属于自己的那六块钱,而不会接受数十倍于此的他的赏赐。怎么?我的钱就不是钱了
吗?!他于满腔愤懑之中又感到无法宣泄的凄凉与悲苦。无论他怎样奋斗,怎样抗争,甚至
怎样富裕,他永远是下等人,永远得入另册,永远不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不!这是不公正
的!终有一天,这道鸿沟会被填平!
他看到了甘平微微颤粟的苍白的嘴唇,知道她是真伤了心。这个此时显得非常虚弱的女
子竟使他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不管怎样,生活证明:他显示出了较甘平他们远为强大的经济实力和运筹这种实力的自
由。他完全没有必要自卑,双方的距离在以飞快的速度缩短着。只是甘平是从空中降到了地
面,而他正从深渊浮起!
想到这些,张文心平气和起来。老一辈的事自由历史去评说吧。人不可能靠忆旧吃饭,
前面的路还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她不干,我来干。”伟白急于想挽回局势,“张文,你这几天说的话,我都听明白
了。你的家当是自己闯出来的,你容不得欺瞒诈骗。我也查了有关文件,我们帮助采买货
物,并不违犯政策。只是不要叫正式雇工,还是说亲戚间互相帮忙为好。我会好好干的。”
他又回过头来对甘平说:“你放不下大小姐的架子,为了咱们家,我来干!我没有你那
么高贵的血统。这还不行吗?”
甘平无动于衷。纵是夫妻,心也并不相通。
张文淡然一笑:“算了。为了我的事,搅得你们之间不和睦,我也于心不安。”
伟白呀伟白,你就至今不明白这是侮辱吗?甘平痛心地想。
其实伟白又何尝不知!只是,这有什么呢?个体户的钱难道就不能买东西了吗?不这
样,我们这一辈子,谁又能挣到三百五十元一月的工资呢。心理上的侮辱,不去想就等于没
有。
大红走过去,搂着甘平的肩膀,叫了声:“姨妈。”
甘平心里一阵温热。她并不留恋姨妈这个称呼,只希望人间多一点儿真情。
“姨妈,我们明天就要走了。这次来,给你们添了麻烦,言语中又多有不周,您就多多
原谅吧。”
张文也笑了一下算是表示了他的谢意。
甘平和伟白,说了些合情合理的客套话。之后,主人和客人共同度过了一个五味俱全的
夜晚。
十三
伟白和甘平又开始了死水一潭的生活。伟白天天埋在他的文山会海之中,细心地揣测着
领导的意图。甘平以她精湛的医术和热诚的态度,重新赢得了病人们的敬重。张文和大红,
像一颗偶然闯入的彗星,以它巨大的尾翼横扫半个天空,在引起一系列黑子爆炸,气候紊乱
之后,已消失在茫茫太空之中。伟白又回了一趟家,将扣扣接回来上学,小小的三口之家,
更加忙碌了。
一天,张文突然来了一封信,说请代为购买五百个锦缎首饰盒。
“说没说雇工之类的话?”甘平问道。
“没有没有。”伟白急忙表白,接着又自言自语道,“看来他们在北京还没找到合适的
采购人员。”
“既然没有那种混账话,这个忙就给他们帮吧。”甘平身上那种胶东人的遗传因子,又
开始活跃起来。
五百个首饰盒寄出去不久,甘平在传达室的小黑板电汇一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当时
正是要打上班铃的时间,铃响时不在班在岗是要被扣掉奖金的。她只好悻悻地从自己的名字
下走过。
待到她去拿时,汇款单已被伟白拿走了。“数目真不少呢!”收发告诉她。
大概张文他们又托买东西了。
下班回到家,伟白已在家里。
“真想不到,你还这么有本事。”伟白亲切地对她说,“只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不
跟我商量一下。”伟白的语调又变得很郑重。
什么事,这么阴一阵阳一阵的?伟白大概又犯了职业病,做出一副兵临城下的样子。所
有重要的事,似乎都在前一段发生过了,甘平疲惫地望着伟白,请他把事情再说明白一点儿。
“今天厂长找我,要我给你做做工作,希望你接受她的聘任,去当她的秘书。”
这就是甘平与厂长第二次谈后时,她无意走进去的那扇门。没想到厂长还记得她。甘平
感到一种被人信任的快慰,但她实在无法接受聘任。
伟白又开始了追问,不过这一次是和颜悦色的。
“那天,厂长在说完长工资不可能后,问我能不能做好工作,我说能。我需要的是理
解,她也需要。后来她又问我愿意不愿意当她的秘书,我说不愿意,事情就过去了。我并没
把它看得多么重要。回家后,你一个劲地问我关于小道消息的事……”
伟白觉得内疚了。当他像训斥扣扣一样指责妻子的时候,厂长正为自己发现了一个人才
而欣喜不止呢。他觉得对不起甘平,但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他得帮助甘平做出正确的抉择。
“这次的机会再不能放过了。”他十分严肃地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别看官
职不大,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它是厂长的门面!厂长对我说,她经过亲自考察,发现你完
全可以胜任这个工作。哎,说说看,你是怎样在厂长那儿表现的?”伟白在官场上一直小心
谨慎,却总不得志,真有点羡慕甘平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就是像个一心想长工资的人,说了点心里想说的话。”想到自己曾在不知不觉
中,被人“考察”了一番,甘平心里有点不寒而栗。
“看来,还是要创造直接对话的机会,这是让领导了解一个人最有效的途径。”伟白若
有所思地说,“不过,一定得注意分寸感。你没有弄巧成拙,也算幸运了。即便是这样,真
走马上任之后,你也得嘴上小心,千万不要有什么说什么……”
“可是我并没有答应啊。”甘平不得不提醒伟白。
“难道还有什么其它的选择吗?”伟白惊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