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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没想到,她的防范,竟然有一天用到他身上……
这是她从小敬若神明的男子,在任何时候都会不自觉想念的男子,她一直用心依赖、相信的水兰舟。无言的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在短短的沉默里,绾絮很快懊悔自己说的话了,可是一时间她又想不出什么办法补救,只能继续让懊悔在心里蛰伏成精。
“绾絮,”水兰舟叫她,“绾絮,你好好看着我。”
绾絮无比尴尬地把头抬起来,现在她一个字不敢说,硬着头皮看进他眼里。她不开口,水兰舟替她说了出来:“觉得对不起我?”
绾絮耳根更红了,她有气无力地垂了脑袋,算作回答。
他通常知她甚深,她说了话又后悔,他一眼就能看出。
“那就道歉吧,”水兰舟忽然将她的脸捧起来,目光深深地钉进她心里,“就用你以前的方式。”
绾絮的脸在他掌心中渐渐升温,她眸子里神色微愕,以前的方式,她以前用什么方式?她以前……浑身猛地一震,她两眼张大,嘴唇哆哆嗦嗦,一副惊吓的模样。
缓缓将视线移到水兰舟脸上,他静静看着她,显然在耐心等她“道歉”。绾絮嘴撇了撇,可是看到他淡淡的目光,她所有心思都回到了肚子里,这模样好像真的不高兴啊……
没人比绾絮更了解教导她的人,她并不是一个好弟子,哪怕是现在,她的性格里依然带了一点厌弃,小时候这种性子更是体现的无所遁形。绾絮天资上佳,但并不是举世无双的天才,凡是有所成,恒心和毅力是免不了的,但她往往做不到。
淡定从容的水兰舟,他却会沉默,森冷的面具隐藏了他一切情绪的外露,他就坐在树下,没完没了地弹琴。绾絮幸运就幸运在,她那时太年幼了,又被幽禁深宫,还不太能体会人心冷漠,对于独自长大的她来说,水兰舟即使不同她说话,也是极亲切的。
于是看到他独自坐在树下,她不但不害怕,还兴头头地跑上前,趴在他琴架上看他操琴。最后水兰舟也无奈,将她抱在怀里,又走过去一遍遍地教她辨认那些药材。焉能知道,他在她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
到后来,绾絮人情世故是懂了很多,能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对待这个陪伴在身边的男子,她更多了一种顺从。
她怔怔地望他,片刻牙一咬,手一挥,豁出去了。绾絮狼狈地半坐起身子,伸手抱住他脖子,眼睛一闭随便找个地方就亲了下去。
保佑她啊!绾絮一亲到底,完全来不及细品嘴下的味道就连忙坐直身子,蜻蜓点水的一下,她的脸上依然热的不行,过了好半天才睁开眼。
水兰舟悠然的眸子盯着她,他的手指在唇上刮擦了一下,总算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绾絮傻眼。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几乎呕出一口血。她慢慢躺回去,双手掩住脸。
水兰舟的手掌在她发上轻抚,忽然他的手顿了顿,她就感到头皮一疼,他的手抬起,两根手指间,晃动一根银亮的白发。
绾絮愣住。
水兰舟盯着那根白发也是久久不语,头发在他手上轻动,无端生出一股苍凉。早生华发。她下意识地想开口:“这个是……”
这世上最无奈神伤的两件事,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如果美人还没有到迟暮之年,却已经早生华发,那是比红颜老白骨,更使人心碎。
水兰舟手指一松,那根白发随风飘走,曳曳悠悠飞出窗外,融进微风里。绾絮怔然失语,满载花香的手臂伸过来,他轻轻抱着她,声音微颤催人断肠:“绾絮……”
绾絮扭头看他,这可能是她一生都不或望的一幕,包括在以后的几十年,她第一次见到公子情绪波动。为她的一根白发,他言语微颤。低头沉思了半晌,这次是她反手将他抱紧:“公子。”
水兰舟不再触碰她的头发,两人心知肚明她头上的白发一定不止那一根。适可而止的不追究,算对两个的保全。
停了一会水兰舟说:“好久没教你做药了,你说这城里有古怪,我教你配个凝香丹,去了这味道。”
绾絮点点头。水兰舟便走下床,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织锦袋放到桌上。她便跟过去,看他从袋子里取出各种各样药材,中和到一起,最终组成一颗淡色的丹药。配药这种事,到他手里总是分外轻易。
“闻见谁身上有味道,就给他一颗,包管药到病除。”他一笑,丹丸上有股清香,很像开春时节外面的味道。
她于是也接过手。他一指桌上的一味药,“那个百年雪参加进去,就是上好的养颜粉。”
绾絮脸微红,有些恼:“公子何苦寻我开心”
水兰舟收回手,轻轻淡淡地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手心按上她肩,替她拢发至耳后。
用桌上的药自己动手配出丹丸,不一会额上却出了细汗,绾絮一笑:“到底是师父,怎样都比我强。”
说完她一怔,水兰舟也一怔,终于摇摇头,嘴角淡笑,看来下意识叫师父的习性是改不好了。
绾絮把弄着药材,抬头问:“公子,你总说世上毒药多种多样,有没有一种药,可以在人的心随意动间施展。比如……你给我下的情蛊一样。”
准确说,情蛊是蛊不是毒,然而人常说蛊毒蛊毒,于是她心思流转就想两点是否能贯通。
“有,但那种毒十分难配。配出来了,甚至可以以人的七情六欲做引子,就像,让两个本相爱的人因为毒而不能在一起。”说到这里,水兰舟眼里闪动几缕淡冷的光。
绾絮若有所思:“那我若是想让一个人不再有邪念,用这种药也可以控制他?”
“只要你能配出来,就可以。”
水兰舟又补了一句,“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真是个尽责任的好师父。
绾絮打了呵欠:“下次吧,今天我困了。”
水兰舟眸中掠过一丝笑意,他的手冲绾絮伸了过去,绾絮下意识地抓住,可是他的手却扯住了她胳膊,半抱住她走到床前,将她放下后,自己衣衫一撩,也躺在旁边。
绾絮大窘,“公子……”马上又把话咽下去。
水兰舟对她微笑:“我身上的香比所有的安神香都有效,也更能让你入睡,你小时说的。”
她那时候实在胆大包天……
绾絮连脸红都没勇气了,她闭上眼,感觉脸上的热度久久不退。他扯过被子轻轻替她盖上,床中间始终保留半尺的地方,一直没有逾越。
后来绾絮到底睡着了。凝视她沉睡的脸,水兰舟眸子里的漩涡渐渐沉淀下去,像一场安静的风暴,无声又无息。
他撑起上半身,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抬手缓缓摘下了面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然后他一挥袖,带着花香他人已至门外。由始至终,那扇门没有开合过,他此时身上的气息淡冷,肆意在走廊散开。
远处黑暗里,任逍遥遥遥抱拳一礼,唇边挂笑影:“公子……许久未见,公子依然风采依旧。”
逍遥公子现在衣裳穿的很豪放,锁骨外露,手里一把折扇半开挡在胸前,头发已经解开来,身上香飘四溢。映的出怎样一个魅惑妖颜,风流天下。
将他通身打量了一遍,水兰舟回过身,手指按在门上,冷玉清华,容颜模糊:“我答应过绾絮,保证让她不被采花贼光顾,你请回。”
任逍遥口气中不无讥讽:“公子真是抬举在下了。”
水兰舟的眸光深深看过去:“天高地广,又有谁敢小看你,逍遥。”
正文 番外 白发情
金秋九月,安泰二十三年,东宁长公主染病。
息华宫中,太医刚刚退下,负责看顾长公主的宫女侍从见公主沉睡,也都渐渐无声息退出门外。世人皆谓长公主荣宠至极,太医一出来便赶往御书房寻皇上,皇上对长公主这位侄女宠爱有加,吩咐不管何时何地,哪怕他正在论军机大事,只要长公主需要,侍从们都要立刻禀报。
当下太医将长公主的情况告知正在书房翻阅书的皇上,皇上自是立刻丢下书,一向淡然的脸孔浮上罕见的忧虑:“已是这么些日子了,如何还不见好?汝等可有用心治?”
奉命前来的张太医立刻跪了下去:“皇上赎罪,臣等岂敢不用心,只是长公主……她恐是心病难医。”
皇上浓眉一敛,眼色已是渐渐沉了下去。半晌长袍一起,皇上走至门外。大太监高宝娃立刻会意,口中嗓音尖锐:“摆驾!”
于是,御驾光临。
到了殿内,皇帝才发现,绣帐床旁已是坐了两人,其中一人黄袍灼华,气质俨然。旁边年岁稍长,柔婉美貌的女子回过头看见了他,皇帝连忙上前行礼:“哥哥,太妃,你们二位安好。”
高宝娃尖着嗓子,领着一队太监跪倒:“奴才们参见太上皇、太妃娘娘!”
太上皇虚抬了一下手:“平身吧。”
高宝娃领着奴才起身,马上乖觉带着他们离开了殿内。
太上皇站起身,笑了笑道:“絮儿身子弱,就是叫人不放心,你平时多担待着些。”
皇上颔首,淑太妃上前,一只手抬起挽了太上皇,冲他笑道:“普天之下都知道皇帝最疼絮儿,偏你最唠叨。”
说话间,皇上一只眼已是不住地溜向床上半躺的长公主。
太上皇道:“那我们就先走吧,晚上再来看絮儿,剩下的时间就留给羽弟。”
太妃临走前又忍不住回头叮嘱,妙目含泪:“絮儿,你当心点身子,觉着冷了要多加件衣服。”
绾絮淡淡抬头,淡淡一笑:“放心吧,母亲,我会注意的。”
待得太上皇和太妃都出去了,皇上在床边坐下,目光凝向床上虚弱娇小的女子。
“絮儿,你感觉怎么样?”
绾絮冲他露出微笑:“多谢陛下的关心,我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