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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和拄着一根棍子一瘸一拐的如悟一路行来,如悟说:“怎么庐州城里也这么多要饭的?”
朱元璋很无奈,如今是讨饭的比施舍饭的多。他们又何尝不是个讨饭的?和乞丐不同的只是他们手上有个和尚的钵,讨饭就美其名为化缘、化斋而已。
如悟忽然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有九层台阶的富豪朱漆大门让他看,他们决定到那个高门楼去化斋,泔水也比穷人家油水大。
朱元璋二人没走到门口,听见几声清脆的净鞭响,随后有几顶绿呢大轿向大院抬过去,跟班的一大溜。只见院门中门洞开,一个穿戴奢华发福地腆着大肚子的中年人在大门口迎接客人。
朱元璋说:“这是往来无白丁啊,一定是官宦人家。”
一个看热闹的老者说:“官倒不是,可是官都得来拜他,财神啊。”
朱元璋说:“哦,原来是个富甲一方的人。”
那老者说:“你们外乡人有所不知,你们看见那个富态的胖子了吗?庐州、姑苏到处有他的田产。他叫什么名没人知道,外号却谁都知道,叫钱万三。”
如悟猜,一定是说他有一万三千两银子,由此而得名。
老者说不是那意思,他有一万顷良田,一万两金子,一万间房子,合起来不是万三了吗?
朱元璋说:“那该叫钱三万。”他对如悟说,“走,今天运气好,钱三万说不定给咱一顿好斋饭吃。”
他们边说边往前凑,这时那些达官贵人已经在大门外落轿,被钱万三迎进大门。
朱元璋毫不客气地上去说:“钱员外,我们是游方僧人,久闻施主仗义疏财,今日想来贵府化点斋……”
钱万三甚觉煞风景,像赶狗一样挥挥手,说:“去去去!没看见我忙着接贵客吗?这年头,要饭的都能挤破门了。”
朱元璋道:“我们是僧人,并不是讨饭的。”
钱万三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看不出你哪点比要饭花子强。”他侧转身簇拥着下了轿的官吏一路谈笑风生地进去了。
朱元璋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觉怒火填胸。如悟还想上前,家仆一边关大门,一边放出几条恶犬,一路狂咬,吓得乞丐们跌跌撞撞四散逃走,尽管朱元璋手里有一根锡杖,防着身,腿上还是被恶犬咬了一口,鲜血淋淋,他掩护着如悟退下来。
朱元璋和如悟颓丧而疲惫地坐在一户人家的篱笆墙外,望着钱家高门楼,如悟说:“有钱人这么狠!只会巴结官府。”
朱元璋心里暗暗地较劲,心想,我记住了,记你八辈子,好你个钱万三!有朝一日老子出人头地,我会叫天下的富人管穷人叫爷爷。
如悟却以为发狠抱怨都没用。你一个和尚能怎么样?由烧火僧熬到住持,也还是当和尚撞钟,哪个富户怕你!
朱元璋说:“你是胸无大志。你以为我一辈子穿这身袈裟呀?”
“你还想黄袍加身不成?”如悟讥讽地笑了起来。
朱元璋说:“皇帝也是人做的。”
如悟用手掌在他脖子上砍了一下,口中“嚓”地一声,说:“说这话要杀头的。我说如净,咱们俩三天没吃一口东西了,得想想办法呀。”
朱元璋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圆圈,问他:“这是什么?”
如悟说:“一个圈。”
“这是一个烧饼。”朱元璋又飞快地勾勒出一只鸡的图案。如悟认出他画的这是只鸡,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朱元璋接二连三画了一串圆圈,扔下树枝说:“这就叫画饼充饥,不饿了吧?”
如悟说:“我更饿了。”
肚子里没食,如悟躺在篱笆墙下不想动弹,朱元璋只得挣扎起来厚着脸皮去化缘,直到后半夜才回到如悟身边。
如悟昏昏沉沉地睡着,朱元璋从远处走回来,用棍子捅捅他,把半块锅巴扔给他。
如悟三口两口塞到口中,很响地嚼着,说:“就这么点呀!”
朱元璋说:“咱别一路走了,要点吃的两个人分,不够塞牙缝的,各寻生路吧。”
如悟说:“那就分开吧。我可等你混出个模样来,若你日后真的当了皇帝,可别不认识我呀。”说着又懒懒地躺了下去。
朱元璋说:“哪能呢。我走了,你在这儿做你的好梦吧。”
与如悟别后,朱元璋独自一人凄凄惶惶地走上了行乞路。他并不把讨饭当成目的,他要借此机会体察民情,计划用三年左右的时间走遍颖州、庐州、光州、固州。他像云水一样飘忽不定,日出上路与饥民为伴,暮投古刹安身,尝遍了人间冷暖艰辛,体味了世态炎凉,知道了各色人等的生存方式,这是他蜗居小小的钟离村所不可能体验到的一切。
朱元璋随身带了一个自己装订成册的记事簿,把一路所见所闻全记到了本子上,他不知道日后会有什么用,但觉得会有用。他脑子里什么都装,尊贵的、卑贱的、壮美的、委琐的、昌盛的、沉沦的、富裕的、贫困的……朱元璋在游食生涯里,肚子饿瘪了,眼界却极大地开阔了,他觉得很充实,称自己是个贫困潦倒的富翁,富在何处?别人岂能尽解其中滋味!
第一部分 一个十七岁的受难者第7节 一场大病
在朱元璋即将结束游食生涯的最后日子里,他得了一场大病,除了向路过的寺院讨些草药,他无法就医,身体虚弱得走路都打晃,再加上一日三餐得不到保证,时常坐下去就起不来。
这一天,天下着淅淅沥沥的毛毛雨,他拄着棍子好歹来到村边,眼前直冒金星,他已经差不多四天没吃一口正经饭菜了。
朱元璋踉踉跄跄地来到小土地庙前,想推开破败的木门,没有推开,人却摔倒在庙门槛上。
雨仍不紧不慢地下着,浇在朱元璋身上,他也浑然不觉。
远处走来一老一少来避雨。少女大约十五六岁,虽然脸色也不好,却掩饰不住她那天生丽质和很有教养的气质。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少女发现了朱元璋,吓得叫了声:“又一个死倒,是个和尚。”向老者身边靠去。
老头说:“小姐别怕,见怪不怪,见得多了,还怕什么!”他无意中向朱元璋斜了一眼,说:“这人好像有气儿。”
老人凑过去,从地上拾起一片鸟羽毛,放到朱元璋的鼻孔底下一试,羽毛轻轻地扇动着。
少女惊喜地说:“没死,救救他吧。”
老者扶起朱元璋,叫道:“师父醒醒……”
朱元璋无力地睁开眼,努力挣扎着坐起来,看看天上飘洒的雨丝,说:“哦,下雨了,下了雨,旱灾就该过去了。”
少女问他是哪个寺庙的?是不是病了?
朱元璋摇摇头,无力地苦笑一下。
老者明白,叹了一声:“天下人一个病,饿的。”
朱元璋望了一眼少女,发现她十分美丽,眉间那颗红豆般的胭脂痣使她更加俏丽,他说:“不瞒二位施主,贫僧已经四天水米未沾了。”
少女看了老者一眼,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带提梁的瓦罐,送到朱元璋面前,说:“你这出家人挺可怜的,这半罐汤你吃了吧。”
朱元璋打开盖子,看见那汤里有白饭粒、绿菜叶,连声谢也没说,仰起脖往口里咕嘟咕嘟地灌,霎时喝光,还伸出两根手指头把罐子里残存的几颗米粒抿到口中吃掉,当他发现少女含笑望着他时,朱元璋才想起道谢,说:“不好意思,谢谢了,我把你们的饭给吃了。”
“没关系,同是天涯沦落之人。”少女说。
老者说:“快快上路去找寺院投宿吧,天都晚了。”
朱元璋吧嗒着嘴说:“方才没工夫细细品尝,现在口中尚有余香。小姑娘,这汤太好吃了,贫衲活了二十多岁,从没吃过这么香、这么可口的汤。”
少女望着老者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是吗?”
“真的。”朱元璋问,“请问,这汤叫什么呀?”
少女说:“你记住了,这叫珍珠翡翠白玉汤。”她本是戏谑口吻,朱元璋却浑然不觉。
“珍珠翡翠白玉汤?”朱元璋重复着,说,“太美了,最美妙的名字,最香甜可口的味道,将来有一天时来运转,贫僧顿顿做珍珠翡翠白玉汤吃。”
少女带有三分揶揄地笑道:“只怕真到了那时,珍珠翡翠白玉汤会令你作呕了。”
“怎么会呢。”朱元璋说。
这时雨已经停了,西天出现了彩虹,少女对她的老家人说:“咱们走吧,天晚了会错过住宿地了。”
老者便担起了挑担。
朱元璋肚子里有了白玉汤垫底,顿时长了精神,就说:“我送送你们吧,不敢说武功盖世,贫僧这条锡杖还挡一点事。”
少女说:“多谢了,不必麻烦师父。你不是真正的和尚吧?”
朱元璋说:“我有法名,叫如净,叫不惯。我是乱世出家,暂避风头而已。”
少女笑吟吟地点点头,与老者走了。
朱元璋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大路尽头,脸上忽然漾起一阵莫名的怅惘之情。朱元璋自己好不惊诧,这种甜丝丝的感情,对他这个出家人来说,几乎没有过,他知道这是非分之想,是那少女的美丽打动了他,还是她的善良感染了他?不管怎么说,珍珠翡翠白玉汤从此成了他生命中不可忘怀的一点珍存,他盼望着有朝一日报答这个救过他的少女,可惜没有勇气问人家的姓名和家住哪里。
在朱元璋取道回皇觉寺时,又一次来到庐州地面,因为天气太闷热,他又饿又累,支撑到一户人家的小门楼外,一头栽倒在石鼓旁,昏沉沉睡去。这时太阳已经下山,但庐州市面也还没有散市,很热闹。
黄昏时分,市面上行人渐少。一个四十开外的穿儒士长衫,戴折角儒士方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