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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宁莲说这怕是要打脸了。她说今天碰上两个斯文人,也像在私访,他们说丈八的烛台灯下黑。
“灯下黑?”朱元璋说,“灯下黑是最可怕的,听你这口气,黄初背着我在干坏事?”
“不止是他。”郭宁莲说她一直觉得朱元璋疑心太重,现在看,不重还真不行啊。
朱元璋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郭宁莲说:“先出去看看你的掌印官哪儿去了吧。”
朱元璋马上站起来:“走。别弄成灯下黑,我这丈八的烛台也就没用了。”
由于朱元璋的夜查,小吏们全都从睡梦中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衣衫不整地站在地上,个个发抖。
朱元璋指着一个铺盖叠放整齐的铺位问:“是黄初的铺位吧?人呢?”
没有人回答,都摇头。
朱元璋对一个中年簿曹说:“你是管理者,你的下属有漏宿者,该怎么办?”
那人抖抖地说:“听凭发落。”
朱元璋说:“打你五十大板不冤吧?”
那人跪下:“我有罪,甘愿受罚。”
朱元璋挥挥手,他被拖到院中,立刻传来乒乓的杖责声。
朱元璋伸手按了按黄初的床铺,又去捏他的枕头,却发现枕头很重、很硬,便用力撕开,随着米糠泻出,露出一大堆银锭和珠宝首饰。
在场的人全都瞠目结舌。
恰在这时,喝醉了酒的黄初摇摇晃晃地回来了,一踏入官舍房门,立刻有如五雷轰顶的感觉,一下子醒了酒。
朱元璋恨恨地哼了一声,并没有下令杖责,这下,黄初绝望了,如果打几十大板,也就过去了,不打不罚,看来脑袋保不住了,他跪在那里长号起来。
朱元璋回到官衙,更无睡意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忽然,朱文正来了,朱元璋问:“天都快亮了,难道你一夜没睡?”
朱文正说:“父亲不也没睡吗?”
朱元璋深深叹了口气,问:“有事吗?”
朱文正说:“我看父亲实在是太劳累了,我想……”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朱元璋警惕起来,说:“有事就说嘛。”
朱文正说:“我也没有什么可尽孝心的。我得到了浙西有名的奇女子……”
朱元璋打断他:“是不是工于诗词歌赋的苏坦妹?”
“父亲也知道此人?”朱文正受到了鼓舞。
朱元璋说:“我见过她的诗文集,听说是才情不逊色于李清照,名噪天下的人啊。”
“不止才情呢。”朱文正仿佛受了鼓舞,忍不住眉飞色舞地说,她够得上是国色天香的人物了。
朱元璋道:“听你这口气,你见过了?”
朱文正道,岂止是见过?就在他手里。他不敢私自留下,特把她奉献给父亲,带在军旅中,也省得寂寞。
朱元璋没有发作,不动声色,似乎很平静地说:“你和文忠各走一路。他得了美女,统统杀掉;你得了美女留给老子,你们俩,哪个是最孝?”
朱文正有点发毛,审视着朱元璋的脸,一时无法猜度朱元璋的真实用意,不敢作答。
朱元璋问他人在哪里?
朱文正说:“人,我带来了,在外厅候着呢。”
朱元璋说:“先让她休息吧,我累了,明天再见。”
朱文正小心翼翼地说:“父亲不会怪我莽撞吧?”
朱元璋扔给他一句话:“你自己去想想吧。”
净鞭三响,婺州大堂里上下鸦雀无声。文武官吏分列两侧,人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朱元璋的脸毫无表情,腰间的玉带向下压,压到了肚子下面。这通常是他发怒要杀人时惯有的动作,他身边的人都怕见到这个动作,不知道今天要拿谁开刀。
朱元璋扫视帐下,忽然问:“胡德济来了吗?”
胡德济站了出来:“末将在。”他上前几步,小心地溜了朱元璋一眼,心里直打鼓,这种气氛里,叫谁谁都吃不消。
朱元璋绵里藏针地问:“婺州一仗,你有很大收益吧?”
胡德济胆怯地向上望望,说:“末将谨守军规,未敢造次。”
朱元璋劈头便问:“你抢了几个女人啊?”
胡德济大惊,急忙否认:“这是有人诬陷,求大人做主。”
朱元璋说:“若讲诬陷,那就是我诬陷你了?”这话说得更重。
他随后叫了声:“把人带上来。”
当大门外带上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时,胡德济傻了,扑通一下跪下去,连连叩头:“求主公饶命。”
朱元璋问:“你自己说说,你该当何罪?”
胡德济镇定一下自己,稍稍抬起头,在人群中搜寻,一下子看到了朱文正,这是他惟一的靠山,便投去求救的目光。但朱文正自顾不暇,扭过脸去,他正为给朱元璋送去美女而后悔呢。
胡德济只好自救了,他弦外有音地说:“我胡某人是犯了军条,前有车,后有辙,犯这一条的不止我一个。”他这话是暗敲朱文正的,假如朱文正真的把江南才女苏坦妹送给了朱元璋,他还怕什么?别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别人不知道,许你州官放火,就得让民户点灯。
“说得好!”朱元璋不愠不火地说:“也有人献给我一个美女,现在也请出来让大家看看。”
他一摆手,士兵拥着苏坦妹上殿来。她的美丽和高雅气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想看,又不敢直勾勾地看,不知朱元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三部分 夹着的尾巴露了第53节 杀了苏坦妹
朱元璋转向胡德济,问:“你说前有车、后有辙,是不是指这个江南女才人苏坦妹呀?”
大概在场的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此时不免悄声议论起来。
苏坦妹这时开言道,人都说朱元璋军纪严明,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抢男霸女!
朱元璋不理睬她,说:“知道是谁把这个美女献给我的吗?是我的亲侄子,我的养子朱文正!”
朱文正吓得魂不附体,从座位上惊起,跪到了地上,连说:“我该死,我该死。”
“这也是一种孝心吗?古书上没有记载吧?冯先生。”朱元璋掉头看冯国用。
冯国用尴尬地一笑,未置可否。
朱元璋说:“我的外甥,另一个养子朱文忠还押在金陵的牢中,他的罪过是什么?是滥杀无辜,他在江西破建德时,为了激励将士忘掉眼前小利和女色,竟杀死了许多年轻女人,为此,我原打算将朱文忠正法。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很多人为他求过情。”
大厅里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朱元璋接着说:“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不能杀朱文忠,甚至可以说,他的狠毒是事出有因。”
坐在旁边的郭宁莲长长地吁了口气。
朱元璋说:“金银财宝,人人所爱;美女,也是人人所爱。可因为美女而毁掉了我的大将,毁掉了大业,就非同小可了,就从我做起吧。”
众人都不知他要干什么,朱元璋先命令把黄初拉出来!
黄初被拉上大厅,人都快瘫了。
朱元璋说:“这是我身边小小的掌印吏,他也敢贪赃枉法!来人啊!”
早已预备好的刀斧手整齐有力地吼了一声,从殿外上来,分别站到了胡德济、黄初身后。
朱元璋下令把胡德济、黄初拉出去斩首,将尸首放在十字街口暴尸示众三天。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胡德济好不后悔。他何必临死抓垫背的要咬朱元璋一口呢?这不是不识好歹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惟一能救他一命的是他父亲这杆大旗,胡大海为朱元璋南征北讨,是不可不倚重的大将。
于是胡德济大呼:“主公,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饶我一死吧。”
这一喊,朱元璋确实怔了一下。他下此令前,并不是没考虑过胡大海的感受如何。经胡德济这么一喊,朱元璋不能不悚然心惊,他能不想到可能发生的灾难性后果吗?
冯国用看出朱元璋内心动摇了,便不失时机地劝说朱元璋网开一面,可改死刑为杖刑,念他是初犯,其父勇猛善战,大功屡建……他还没敢说出过格的刺激话来。
但这一会儿,朱元璋又变得镇定了。
朱元璋说功是功,过是过,其父之功也不能买其子之罪。
这一来,冯国用不能不晓以利害了,否则会因小失大。
冯国用附在朱元璋耳边小声提醒,要防止事急生变,胡大海统十万大军,在浙东征讨,他的儿子却在这里被正法,他万一想不开,负气叛乱,不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吗?
朱元璋早已将这顾虑放到脑后了,所以他的心不为所动,他明显看到了胡德济脸上的得意之色,更加愤恨。
这话本是悄悄话,朱元璋却公布于众了,他向众人说:“你们知道冯先生跟我说什么吗?”
众人颇为紧张,冯国用更是紧张而又尴尬。
朱元璋承认冯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他怕手握重兵的胡大海因儿子被杀而反叛。
真是语惊四座,好多人吓了一跳,冯国用更是有无地自容之感。
朱元璋道:“如果是这样,我宁可冒着胡大海反叛的风险,也要执法如山,非杀胡德济不可。”
人们都低下头不敢看他,更不要说犯颜直谏了。
朱元璋于是下令:“将犯人推出去斩首示众!”
卫兵押着不停叫嚷的胡德济和半瘫的黄初出了大门。
那里已围了好多人看热闹,一见胡德济、黄初被推出来,往前拥来。
刽子手把二人分别踹了一脚,让他们跪下,在背后举起了刀。
杀了这两个人,人们并没有松口气,堂上还站着那个久负盛名的才女苏坦妹呢!人们实在想不出朱元璋会怎样发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