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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悟当然不信,却也不想再多管闲事,坐下去拉他的风箱,装看不见。
朱元璋顺手抓了一块屉布盖到水桶里。烧饭僧回来了,没想到朱元璋弄鬼,递给他两张麻刀纸,朱元璋用来包了给他的两个馒头,担起水桶往外走,生怕走晚了露馅儿。
朱元璋最怕让知客僧撞见,空了是讨厌的克星。可越怕越躲不及,朱元璋与知客僧空了在山门外走了个碰头。
空了打量他几眼,心里犯疑,说:“今儿个你怎么这么出息?担了一担水,没人支使又去担呀!”
朱元璋用讥讽的口气说:“不是说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吗?就当皇觉寺的大小和尚都死绝了,贫僧一个人挑。”
空了气得脸色煞白,说了句“放肆!”却也奈何不得他。他无意中看见水桶里盖了一块屉布,他皱了皱眉头,望着摇晃着水桶走去的朱元璋,忽然起了疑心,便远远地在后面跟着朱元璋,走走停停,不让他发现。
空了一直跟踪到荒河滩上,亲眼看到朱元璋拿出十多个沾了泥的馒头给他的穷朋友吃,他气坏了。
徐达、吴良兄弟几个人如一群饿狼,争相从朱元璋的水桶里抓出馒头,也不管上面沾了泥水与否,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躲在枯树丛后面的空了叫了声:“好啊,寺里出贼了!”从枯树林中转了出来,想治他。
朱元璋开始有点发慌,但很快镇定了自己,大不了还俗,不当这个和尚。他对几个伙伴说:“别怕他个秃驴,吃!”
徐达扑哧一笑,差点叫馒头噎住,他说:“你摸摸自己的脑袋,还骂人家是秃驴呢!”
“好,好,你等着!”空了气得连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了,不过见他们人多,他怕吃眼前亏,便气急败坏地往回走。
朱元璋故意气他:“出家人一粥一饭都是别人施舍来的,物归原主,这不是正理吗?”他让空了报告佛性大师,以他为出家人楷模。
吴良虽感到解气,却为他捏了一把汗,认为他可是犯戒了,让他跑,这和尚别当了。
朱元璋却说:“大不了挨一顿棍子。你们饿急了,再来找我,我吃干的,不让你们吃稀的。”
佛性大师再偏爱朱元璋,在知客僧等人交相攻讦下,佛性不得不把朱元璋叫到他的经堂里来训诫。朱元璋听他的话倒是如同过耳山风,他的注意力全在挂在墙壁上用蝇头小楷工笔抄写的经文上,那功夫叫人浩叹,他知道那是佛性日积月累的书法集成,不知是赞美师父的虔诚向佛对,还是赞叹他的一手好字对。
佛性抹搭着眼皮,在教训朱元璋:“贫僧问你,偷窃斋食,犯了哪戒?”
朱元璋诡辩,十戒中没有斋食呀,只有不偷盗。
佛性用力敲了一下镇尺,说:“竟敢巧言令色!”
朱元璋说:“师父不是教弟子时刻不忘行善事吗?今见有人快饿死了,拿了寺里几个馒头活人一命,不是胜造七级浮屠吗?”
佛性说毕竟也应当告诉管事的一声。他的心地固然善良,但须知,寺中也快断粮了,如今天下大旱,又是蝗瘟肆虐,饥民遍地,有谁还肯施舍于寺院?从明天起,皇觉寺一天只能管僧众两顿粥了,倘连粥饭也不可得时,贫僧也就无能为力了。
朱元璋调皮地问佛性,二十大棍还打不打了?
佛性不过应个景而已,并不想认真调教他,便挥挥手,让他走。朱元璋面带得意之色地斜了一眼敬陪末座的空了,走了出去。
空了埋怨长老太宠着他了,担心日后他不知要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
佛性说朱元璋本不是槛外人,给他一口饭吃,为苍生养一英雄,也是佛门善举。
空了不明白长老何所指,怔住了。难道朱元璋日后会发迹吗?不然佛性对他的忍耐、宽容和庇护实在是讲不过去的。
那以后,佛性发现朱元璋爱看杂书,不管什么书,不分良莠,拿过来就如饥似渴地读。而且总是来找佛性探讨,提的问题不俗,有见地,当然都很刁钻。
佛性喜欢他求知的精神,便从头教他四书五经。从前朱元璋家境好的时候,念过三年书,底子不厚,但悟性惊人。不知为什么,佛性总是固执地认定,这是个日后必定腾达、不同凡响的人物。
这一天,佛性带一本《韩非子》来找朱元璋。其时朱元璋正在大雄宝殿如来佛前看经卷,从窗外看,朱元璋极为投入,连佛性很重的脚步声都没能惊扰他。
朱元璋置身于香烟缭绕、经幡重重的释迦牟尼像前,左手执经卷,右手握着木鱼槌,想起来就敲几下。由于看得入神,连佛性大师进来他都没发觉。佛性见他看的是《金刚经》,就说:“想不到如净如此专心致志地读经了,可喜可贺呀。”
朱元璋忙合上经卷,站起来长揖。
佛性早发现经卷里夹着别的书,已露出边角来。他伸手拿在手中,抖出里边的夹带,原来是一本《玉壶清话》。
佛性说:“好啊,你敢在佛面前闹鬼!贫僧将就你,你也得将就贫僧啊。”
朱元璋也觉得有愧,对不住佛性,就说:“弟子再不敢了。实在是因为经书味同嚼蜡,怎样用心也看不进去!”
“又胡说。”佛性说,“看不进去,是你浅薄,没缘分。”他抖动着那卷《玉壶清话》,说:“这是专门写宋太祖轶事的帝王之书,你看这个做什么?”
朱元璋不免眉飞色舞起来,他有他的独到见解,宋太祖为什么成为一代明君,这本书里藏有真谛。对人要宽容、仁爱,得人心方得天下。
“这与你当和尚何干?”佛性说。
“只是看看而已。”朱元璋讲起书中的一段,宋太祖即皇帝位,有一回见了周世宗的幼子,问是谁,宫嫔答是周世宗的儿子,太祖问从人该怎么处置?
佛性替他说了下面故事,赵普主张杀掉,潘美不言可否。
“原来师父也看过,”朱元璋说,“不只是徒弟一人不守佛规呀。”
“又胡说。”佛性说自己是入佛门之前看过的,没忘而已。他问朱元璋,知道赵匡胤为什么不杀周世宗儿子吗?
朱元璋认为一是仁爱之心,二是廉耻之心。宋太祖不是说了吗?即人之位,再杀人之子,天理难容。所以他让潘美收养了这孩子。
佛性又说了赵匡胤宽厚仁慈的另外一例。有一次吃饭,在碗里看到一条虫子,当时侍者脸都吓白了,御膳房的人都是死罪呀。但赵匡胤对他们说:千万不要让御膳房的人知道吃出虫子的事,要不然他们会心上不安。
朱元璋不禁点头三叹:“只有这样,才能有天下。”说这话时,眼里闪闪发光。佛性显然注意到了。他说:“你知道赵普这个人吗?”
是宋太祖的贤相啊。朱元璋当然知道。
佛性称赞赵普施行的也是仁政,他的名言是半部论语打天下,半部论语治天下,全够用了。
朱元璋称赵普是孔明、张良一流的人物,得之则得天下。
佛性不无揶揄地问:“你想结交这样的贤人吗?”
“没缘分啊。”朱元璋说,“一个出家人,更不需要了。”
佛性说他倒知道几位旷世奇才,号称浙西四贤。
朱元璋急不可耐地问都是哪几个?
佛性告诉朱元璋,四贤中尤以刘基、宋濂为优。这刘基是两榜进士,当过县丞,后来做过江浙儒学副提举,他看到朝廷腐败,耻于为伍,便回到青田老家去隐居了。
“另一个呢?”朱元璋又问。
佛性说另一个是浦江的宋濂,他被朝廷委任为翰林院编修,根本不屑一顾,隐居在龙门山著书立说。
朱元璋喜形于色道:“这不是今世的卧龙、凤雏吗?是不是得一人可得天下?”
佛性笑道:“这岂是你我槛外人所应当论及的话题。”
朱元璋不言语,却拿出纸笔,记下了“青田刘基、浦江宋濂”几个字。佛性意味深长地望着朱元璋笑。
其实朱元璋并不知道底细,佛性原本是世俗中人,是个有宏伟抱负的大儒,他是刘基的老师,亲自教诲三年之久,后来因文字狱犯事,他才躲到寺院里披起了袈裟,难怪他凡缘未了,有机会就想为他的学生刘基物色明主,他认为刘基就是张良、赵普一样的人物,看是不是得遇明君了。
他此时竟看出来朱元璋日后必称雄天下吗?也许连他自己也处在朦胧中,但朦胧的往往会聚而成形,成为现实。
第一部分 一个十七岁的受难者第4节 有什么出头露日之时
几个月的时光,在木鱼和云板声中滑过去了,朱元璋的功夫不在佛经上,他跟着佛性,长了不少知识,变得深沉多了。
这是皇觉寺普普通通的寂寞难耐的长夜。
夜深人静,长明灯也显得暗了,朱元璋还在看书,只是不再用经卷打掩护了。
突然听到有人叩击窗棂的声音。朱元璋放下书本,走到门口,推开红漆木门,不禁又惊又喜,原来是汤和、徐达、吴良、吴桢等人。
朱元璋一点手,几个人溜进佛殿,朱元璋忙掩上门,问:“深更半夜,你们怎么溜到庙里来了?又是肚子饿了?上回给你们偷馒头,差点挨了二十大棍。”
徐达说:“今天不要吃的,弄点钱。”朱元璋心想,这回胃口更大。
吴良指着汤和说:“他要领我们投军去。没听说吗?天下到处都反了!”
朱元璋似乎心有所动,他不明白,去就去,要钱何用?
汤和说:“总得打造几件兵器呀,不然人家瞧不起咱们。”
朱元璋道:“我哪有钱?这身破袈裟当了也值不了半贯钱。”
汤和岂不知道朱元璋是两袖清风!他的眼睛一个劲儿在佛殿里搜索,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