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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你们变得如此聪明,那么,这是我最初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进你们的家门——”他起身告辞。
“姥爷——”成果拉住他。
“别,别……”小狄连忙堵住门口,不放他走。她说出了她心里的话:“我们有什么呢?主要是怕你……”
“大不了一个死!孩子们,让我们一块冲上去吧!”
“姥爷,你哭了?”成果望着他,然后用软软的手指擦他眼窝里溢出来的泪滴。
他苦笑了一下:“我倒真想嚎啕大哭一番,不过,现在没工夫。这样办,他们无论如何不同意起用老廖,这总工程师的职务,暂且交给你爱人,不会投反对票吧?至于你,那卖饭票的差使,我已经找到了人,你从明天起,还是回来当秘书。每一步都是斗争出来的,甚至放个屁,也得跟他们磨半天牙。”
两口子对着脸傻瞧着,生活的漩涡啊,谁也没有力量能够摆脱。
从那时起,于而龙开始过焦头烂额的日子。
王纬宇再不在厂里露面,时代赋予他的新任务,是要把历史上从盘古开始,直到清代末帝为止的每一个人物,按儒法两家分类,贴上标签,那工作量是相当大的。然而,就在他把岳飞定为儒家,因为他的愚忠,因为他镇压过农民起义,是毫无疑义的了;正犹豫不决该不该把他的对立面秦桧赐予法家美称的考虑之余,驱车前往工厂原为外国专家盖的小招待所去。那班少爷们,不知从哪儿搞来一部《出水芙蓉》的拷贝,正在小放映室里大腿驾二腿地欣赏着呢!突然,室内电灯一亮,伊漱维莲丝从银幕上消失,高歌和他的小兄弟看到的,是王纬宇一副铁青的脸,和嘴角两道深深的纹路。
高歌推开那位贴得过分亲近的女伴,站起来问:“王老,有什么事吗?”
“你们好轻松自在,由着于而龙一个人在那奋斗,你们为什么不去帮帮他的忙,眼看他把C100型部件搞成功呢?”他浏览一过在沙发椅上东倒西歪,站无站相,坐无坐相的“小将”们,不免有点寒心。他想,若是鸦片开禁的话,在座的恐怕个个都是“老枪”。“同志们,路线斗争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的呀!到时候,脑袋瓜子掉了,还不知是怎么搞掉的呢!”他转脸走了,准备回家给秦桧做翻案文章去了。这些可爱的“小将”们,再没心思看大腿片了,于是便赤裸裸地商量起来,该怎样给于而龙制造麻烦?
停水停电,抽人抽马,一直到中止材料供应,制造技术事故,以至煽动怠工,不为错误路线生产,每一条都以革命的名义出现的。所以,于而龙奈何他们不得,全厂近万职工在眼巴巴地盯着他,等待他下一步棋往哪儿走?特别是康“司令”,肆无忌惮地从实验场取走了白金坩埚,企图拆台的时候,于而龙像愤怒的狮子咆哮起来了。要不是高歌保护这位给他立过汗马功劳的小兄弟,送到中央首长举办的读书班窝藏起来,肯定是要落到狼狈出丑的境地里的。这似乎是一场公民投票那样,他一个生产指挥组的负责人,在表面上取得了胜利。那时处于守势地位的王纬宇隐忍未发,眼看着所设置的障碍,被这条石湖上的蛟龙冲破了,除了夏岚在报上利用于莲的画,搞了他一下以外,于而龙整天拖着肿胀的腿,像救火队那样,哪儿出了问题,到哪儿去解决,什么地方捅了娄子,什么地方就有他在。人心是肉长的,这个社会终究还是良善的人占多数,不是狼群。那些骑兵、那些老工人、那些长大了的年轻人,都尽可能地替他分担一些责任。“你休息去吧!”“你放心好了!”“交给我们,你就不用操心了!”……每当听到这些语言,于而龙仿佛回到了石湖支队,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乡亲们也曾经这样讲过的。
那庞大的机件终于吊上了特制的铁路平板车,马上就要出厂了。人们用了那么多红布、红绸去制作袖标、胸章,却找不到一束彩带来装饰这停产若干年后的新生儿,不知谁,打来了一面五星红旗,插在车上,在风中猎猎作响。于而龙望着这列火车,慢慢地驶出了工厂侧门,开远了。
当他扭回脸,五个新刷上的大字块映入眼中。
“打、倒、还、乡、团!”只见高歌、康“司令”像麻皮阿六一样,叉着手,在笑吟吟地盯着他。
第三章 (6)
“喂——”一声不很礼貌的招呼,打断了于而龙的遐想,回过头来,发现了一双刺人的眼睛不算友好地打量着他。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经常参加劳动的农村干部,阳光会给他们的肤色,涂上一层较浓重的色彩。这位白白净净的工作人员,从那开始膨胀凸出的肚皮,和立着眼睛看人的神态,表明了一种权势的威严。而且从那把他搬来的卖饭票姑娘的脸上,已经清楚地标明来者的身份了。据说要判别某人的级别、工资、职务,只消看一看四周趋之若鹜的女性,就可了若指掌,而且不会有多大误差。
“干什么的?”那人用审问盲流的腔调单刀直入地问。
“旅行家!”于而龙自己也纳闷,怎么把那个姑娘赐给他的称号搬出来,她能使用这样一个奇特的词,一定有个聪明的、见过世面的脑袋瓜吧?
感谢他身上那套挺括神气的中山服吧!还是十年前最后一次出国时定做的。那个被不咸不淡的旅行家三个字激恼了的干部,正要伸手去抓他的脖领,被那细腻的高级毛料震慑住了,手在空中画了个问号。
“什么旅行家,拿出证件我瞧。”他为自己的虚怯而感到屈辱,声严色厉地喝问,调门很有点“专政”味道了。
于而龙摊了摊手,表示遗憾,实在是无法弥补的漏洞,而且确实属于自己的疏忽。
“够了!”一个拿不出证件的旅行家,像在海关官员面前缴不出护照的游客一样,就有走私犯的嫌疑了,他对于而龙不容置辩地说:“跟我到办公室去!”
“干吗?”
“谈谈。”
糟糕!于而龙心想:一顿教诲是免不了的啦!他觉得实在无可奈何。如今喜欢诲人不倦的老师未免太多,写过一个剧本,发表两篇小说,居然大言不惭地谈论创作经验,有的人沾沾自喜,甚至连老婆的功绩也要捎上一笔。鲁迅答《北斗》社问,才那么几条,可这些老师们倒好像著有《战争与和平》或者《人间喜剧》等等巨作似的,也不嫌脸红和肉麻。看来这胖子饶不了他,于是向训导者建议:“就在井台边简单谈谈不行吗?”心里却在反抗:纸张紧张,篇幅有限,你那些屁不放,死不了人的。
“不方便吧?”他一向在三王庄说了算数的,便不准反驳地答复。
“没有什么不可公开的。”
于而龙怎么能离开井台呢?那里曾躺过一个被土匪残酷杀害的孩子呵!记忆像苦涩的海水把他淹没,那是母亲的泪水。凄惨的哭声还在耳边响着,那是母亲的控诉,血和泪交织着在震撼游击队长的心啊!
于而龙诚挚地唤了一声:“同志,你听我说——”
“谁是你的同志?”他瞪了一眼。
于而龙苦笑着,正如当年高歌用一双穿草鞋的脚表示革命一样,这位干部得把嘴上的阵线分清,就好像被来历不明的人喊一声同志,就有成为对方同伙的危险,这种革命的纯净是多么形式主义啊!殊不知有些“同志”比敌人更坏,年轻人,也许你不信,但是井台上那孩子的尸体使于而龙明白了这一点。
“好吧!我不称呼你同志,但是,我想请教,在这个井台上,凭吊一位最早为石湖献出生命的小同志,总是该允许的吧!”
“你少给我掉枪花!”
“你说什么?”
“马上跟我走,少废话!”他狠狠地拉住于而龙的手。
于而龙有些愠怒地问:“假如你路过你亲人的坟前,能不站住脚看上一眼么?”他甩开了那个干部。
这个被激怒的人,一把抓紧:“你不要胡扯淡!”
于而龙使劲挣脱了他:“年轻人,你爹妈就教育你用这样的语言,来同老年人讲话吗?”
那干部恼羞成怒,尤其在那位小家碧玉面前,更是有失体面,于是啪地一拳,直冲于而龙而去。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游击队长认为不回答也实在太不客气了。
他横起胳膊,格开了对手捅过来的相当厉害的右长拳,看来,那是一个受过擒拿格斗训练,习惯以拳头代替政策的人,而且半点羞耻之心都没有,对付一个老头子,竟用这样辣手的拳脚。于而龙一使劲,把他摔到一边去。
于而龙虽然六十出头,双鬓斑白,并且患有冠心病,但他筋肉间还保存有张帆使舵的力气,那灵活敏捷的劲头,并不亚于这位肚子变得沉甸甸的年轻干部,他三闪两躲,使对手扑了好几个空。最后,狡猾的于而龙把他引到花坛旁,井台边,那块湿漉漉的长满青苔的地方,虚晃了一拳,那人踉跄了两步,没踩稳,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气急败坏地喊叫:“别让坏人跑掉,绑住他。”
他站在那里:“放心,我决不会跑掉!”
这种沉着的笑,和不打算逃跑的镇定神态,使得那些饭馆里的人员,不敢执行“绑住他”的命令。于而龙侃侃地发表着评论:“你们以为好人坏人,像国产电影一样,一眼就让你看出来?正因为有这样的观众,他们才问心无愧地生产出三流四流影片。”他走近那个摔痛屁股的干部,伸出手去,搀扶他站起,心里思忖:“我和王纬宇相处了四十年,直到今天,才算初步有个认识,还谈不到彻底;何况咱俩素昧平生,只是萍水相逢呢?”于是客气地说:“好吧,我忘带证件,那也该允许我找一个证明人吧?”
他粗暴地问:“谁?”
于而龙本想列举老林嫂、水生、老安、老迟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名字,但是一看对方脸上凶悻的气色,多少有些恶作剧地报了一下他顶头上司的官衔:“你不信,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你们县委的王书记嘛!”
一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