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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于二龙的水性是佼佼者了,但四姐却不敢作这样的游戏,没有,从来没有亲近过。
所以他站在船舱的稻谷里,嘲弄地,这是最能掩饰自己真实心灵的手段,向垂着头的四姐说:“哦,划船的成了坐船的人啦!”
她哭了,是委屈?是苦恼?是后悔?还是软弱?一颗女人的心啊!他从那个时期起,就不太懂得。
于二龙撇开她,对王纬宇说:“二先生,你要说话算话!”
“我一生不对朋友食言,大丈夫应当言而有信。”
“那你不该背着我们搞鬼!”
“我不明白。”
“你心里清楚。”
“我从来正大光明,你有话直说好了。”
“子弹,二先生。”
他镇静地笑了一笑:“我没有那东西。”
“不,就在船上。”于二龙卓有把握地回答。因为芦花的消息,如同她后来成为神射手一样的准确,绝对错不了的。但满舱稻谷,从哪儿去找到挟带的私货,使他犹豫起来。
小石头,那个精明懂事的孩子,正用他那把柴刀,朝稻谷里扎着探着,一共整整三大舱,百多担粮食,要扎到何年何月去?没想到,在这为难的时刻,浑身湿漉漉,衣衫紧贴在身上的芦花出现在舱门口。小石头眼尖,立刻扑了过去:“姑姑——”
于二龙眼睛亮了,她不但捎回情报,而且亲自跟着大船。她该在哪里藏身?肯定是挂在船梢,泡在水里一路吧!啊!他从心里赞叹:真了不起,芦花,你和那个只会坐在蒲团上哭的女人,虽然是一块飘泊来的,但走的却是两条不同的路了……
芦花逼上一步:“二先生,交出子弹吧!”
王纬宇理直气壮:“你们说些什么?”
“四姐,你可一直在船上,二先生是快开船才上来的,你给他提个醒吧!”
“我!”四姐胆怯地掠了王纬宇一眼。
“二先生,你不发话,她哪敢开口噢!”芦花瞪着他。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何必再嗦呢?”于二龙性子上来,不那么耐烦了。
王纬宇后退一步,口气依然很硬地顶着:“我确实不知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那你就让四姐讲。”
“我并没有封住她嘴。”
“四姐——”芦花走过去:“告诉我们,这能瞒了谁,我亲眼看见的。”
四姐离开她坐的蒲团,掩着脸迈到后船梢去,以一种畏缩的犯罪心情看着大伙。
小石头几乎到处都探到了,这时,他用脚踢开蒲团,一刀扎下去,碰到了硬的物件,赶忙丢刀,趴下去,用双手把散装的稻谷翻腾开来,不多一会儿,两只装子弹的铁皮箱给扒了出来,浑身粘满稻谷和灰尘的小石头,一屁股坐在箱子上,问道:“是什么,你自己说吧!”
“啊?!”王纬宇大惊失色,张大了嘴,站在那里愣住了。
“怎么回事?二先生,你说说吧!”
他似乎刚明白过来:“哦,怪事,家里还真有子弹?”他那副惶惑不解、受骗上当的样子,不但于二龙,连芦花都笑了。把戏揭穿以后,何必再装模作样?但他却像真事似的,捶胸大吼,朝那可怜的四姐、朝那些无辜的船工发火:“有子弹,不交出来抗日,往哪儿运?送给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串通起来瞒着我?这家我到底做得了主么?你们眼里还有我么?……”
他越是淋漓尽致地表演,于二龙越是觉得他能耐不大,虽然是长高了的笋子,但终究是没过年的新竹,还嫌嫩一点,经不起什么分量,比起他那位令兄,差得远了。一种优胜者的心理,在年轻渔民头脑里盘旋:“到底没跑脱这条滑溜溜的小鲶鱼,二先生,我是打鱼的神手!”
“就两箱么?”王纬宇还直管追问他的手下人,“挟带私货到底想干什么名堂?给我丢人——”
“算了,你不比谁清楚?”于二龙不愿意再看他做戏了。收场吧!一个拙劣的、表演不算高明的演员,人赃俱在,无法抵赖,老实认输吧!
王纬宇推开小石头,做出不甘心的样子:“我怎么不知道家里还有两箱子弹,打开看——”
于二龙呵呵大笑:“二先生真会装。”
但是,王纬宇三下两下,手脚利索地打开了铁皮箱,倒出来的东西,让于二龙、芦花都看傻了,没有一粒子弹,而是一包包大烟土,真正的云土,用油纸封裹住的上等烟膏。这回该轮到王纬宇笑了,不过,他是冷冷地笑。
雾,还没有散……
王纬宇踢了踢跌落在稻谷上的云南烟土,问道:“怎么办?”
不是所需要的子弹,于二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心里丧气极了,包括芦花、小石头在内,都弄得毫无兴头,站起来,走出舱门,什么话也不说地打算走了。
哪想到,他前脚刚跨上跳板,王纬宇开腔了,还是那种冷生生的口气:“二龙,你又错了。”
这腔调使于二龙万分恼火,现在局面改观,王纬宇成了空中盘旋的老鹰,他是一只无处藏身的鸡雏,只好由着他摆布了。错在什么地方?年轻的渔民心里琢磨着停住脚。
“鸦片烟是政府明令禁止的违禁品。”
“违禁品?”那时于二龙不仅不懂第二外国语,连本国语文都谈不到精通,但他模模糊糊懂得违禁品大概的意思。
“你完全有理由把烟膏扣下。”
于二龙理智的网给搅乱了,高门楼的二先生会偏向自己说话,真是乱弹琴。他认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因为按照他当时的思维逻辑推断,从a点到b点,只能有一根笔直的线。
“悟不开这个道理来么?”他还是冷笑,搀上那种对于无知的怜悯:“烟土是和黄金等价的玩意,可以换到更多的子弹。”
老天,究竟是信他,还是不信他?马上要作出决定,只可惜赵亮去了滨海支队,要他在场的话,准能帮着拿个准主意了。芦花催他赶紧离开,因为她的判断很简单,而且一辈子也不曾改变,她认为王纬宇决不会安好心眼,后来甚至更加顽固地坚持。但王纬宇却向船工发了话:“撤跳,掉头,回庄!”他对思考中的于二龙说:“到时候,你就明白我啦!”于二龙望着他那张永远也看不透的脸,心里说:“只怕你不回三王庄呢,那又不是龙潭虎穴。”
大篷船在狭窄的水道里掉头,折腾不少时间,在浓雾里,费了好大的劲,于二龙也不得不帮把手,挂起大帆,重新驶进宽阔的水域里踏上归程。
许多事情是难以逆料的,谁能想到两个势不并立的对手,竟会难解难分地合作多半辈子。王纬宇当时也预卜不出一个渔花子会成大事,而且以后高踞在自己头上,甚至也想不到,过不多久,他弄得山穷水尽,以致还要投靠游击队。要是略微见到一些朕兆,他也决不会在严肃正经的面容下,戏弄他未来的上级了。
他那漠然的眼光,落在了于二龙满是胼胝的大手上,渔民的手,是成年和渔网缆绳打交道的,要格外的粗糙些。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啪地弹开盒盖,伸到年轻渔民面前:“抽烟,请!”他是想看看那粗壮笨拙的手指,怎样夹起那支炮台烟。
于二龙斜着眼看他一下,一直持有戒意的年轻渔民,本不想接他的烟,认为还是远他一点的好。但是,谁没有一点虚荣心呢?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且还有那个本来属于他,现在却投奔到王纬宇怀抱里的四姐,在舱里悄悄地看着两个男人在竞逐。类似坐骨神经痛的感觉,在侵扰着他。一支烟都不敢接,竟土到这种程度吗?然而,待他伸过手去,他后悔了,那烟盒的结构颇为精巧,他那粗笨的手指,摆弄半天,硬是抠不出一支烟。
他脸红了,自尊心大大地受到伤害,尽管二先生内心世界得到相当满足,表面上不露任何声色。他轻轻一触烟盒的暗簧,便弹出一支香烟,蹦到了于二龙的手上。
于二龙没有抽这支烟,而是把它捏在结实的掌心里,碾了个稀烂粉碎。
王纬宇也怔住了,他是第一次就近观察到于二龙心里的地震,那强烈的地震波使他都感觉到了。他谴责自己做得太愚蠢、太浅薄了。因为这局棋还不能讲最后的胜负,逼将还嫌早了点。不过,雾里有了船只的动静,他要正式和他较量了。他先掠了对手一眼,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便问:“好像雾里有不少船呢?”
“拉大网的吧?”
——于而龙,于而龙,你一辈子是以力量把王纬宇制伏,而他,却是以狡计把你压倒。真是棋逢对手呀,可这最初一个回合,直到今天,你还在扑朔迷离之中。为什么要剜掉小石头的眼睛,就是因为孩子看到了隐秘。所以在历史的长河里,有许多永远也揭示不了的秘密,这里面也包括你在石湖最后一个回合里,留下来的三十年不解的哑谜。
追寻吧!战斗还正在开始……
突然间,出乎意料之外,从雾里钻出来三四条大大小小的船,采取包围的姿态,团团裹住大船,是一个拉大网的架势,但目标并不是鱼,而是人。
“麻皮阿六!”一个船工恐惧地喊了声。
“不错,是我六爷——”那土匪头子大模大样地站在一艘独舱船上,穿着一件敞开的黑色香云纱褂裤,宽皮带上,插着两把手枪,响响亮亮地回答着。
“来者不善,碰上了这帮土匪,糟——”王纬宇轻轻地推了一把于二龙。“进舱去,我来搪他一阵!”
在石湖四周数县,很少不知道麻皮阿六的,这个骚扰一方的土匪匪帮,到处做有手脚,连县里都有他们买通的关节。对这帮为非作歹的匪徒,官府无可奈何,甚至下了通缉令,麻皮阿六还在城里望海楼吃馆子呢!
土匪是一种特殊的社会集团,是社会上一种凶暴残忍带有强烈破坏性的力量,在兵荒马乱的年头里,他们打家劫舍,敲诈抢掠,像自然界的飓风一样,所过之处,都要受到程度不同的灾害。现在,当然不会有土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