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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挣开了,终于摆开羁绊,在船板上猛烈地弹跳起,足足跳了两米来高,像跳高运动员过杆时滚翻一样,尾部矫健有力地卷着,头部傲然坚挺地昂起,瞪着暴突的眼球,甚至连唇吻边的肉须都笔直地翘起……
这时候,谁对它都无能为力了,只好眼巴巴地瞅着它从容不迫地打了个挺多么英伟,多么有力啊!在半空里翻了个跟头,一头飞进碧绿澄清的湖水里,一眨眼工夫,踪影全无,给人们留下的,只是一圈圈在扩大着的波纹而已。
于而龙的眼眶顿时湿了。
他也不知为什么,竟会激动到这种地步?仿佛跳进水里去的,不是那条伤痕累累的大鱼,而是他自己似的。他觉得他的心,像那条大鱼一样,在泛滥的春潮里游弋着,迎着浪涛,迎着激流,在翻腾,在浮沉……
飞翔吧!老家伙,你欢畅地朝前游吧!你一定会游得更好的……
第二章 (1)
游艇载着失败的钓鱼贵客,在碧波荡漾的石湖里驶行着。雾终于消散净了,在艇上放眼望去,春天在扫尽寒冬的残雪余冰以后,终于表现出那不可阻挡的势头。欢乐的桃花汛把石湖灌得满满的,差不多都快要溢出来了,那磅礴的气势,抖擞的精神,盎然的生机,使人觉得石湖早就应该摆脱严冬的桎梏。春天是来得晚了一些,但迟来的春天,倒把石湖装点得更欢乐,更富有活力。
石湖的春天,如同石湖上长大的姑娘那样,是笑逐颜开的,是容光焕发的,谁要在石湖待过,就很难忘怀那些大胆表露自己,毫不羞涩的船家女儿。因此,再比不上春天来游赏石湖,更为适时的了,它把所有的美,无遮无拦地全部呈现在你的眼前。
他站在游艇的前端,似乎还没有从那条终于获得自由的大鱼影子里,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一条多么勇敢的鱼啊!难道他于而龙不应该学到些什么吗?
难怪他老伴总嘲笑他了,说他是享不得安宁,受不起富贵的贱骨头,说他贼心不死,因此,他向谢若萍吼:“你不要把我当做一匹劁过的骟马,一个去势的侏儒,我是个骑兵,是条汉子,只要我这盏灯油没耗尽,我就得战斗,就有权利去喊去叫,去哭去笑。”他恍惚觉得这条游艇,突然驶进惊涛骇浪的汪洋大海里去,哦,那山也似的巨浪扑过来,眼看这艘针尖大的游艇,就要被巨浪吞噬了,操船的水手紧张得眼不敢眨,气不敢出,必须拼出全身精力,去握紧桅缆,掌稳舵把,生死就在须臾之间。哦,那虽然是脑海里一刹那间的波澜,可他多么盼望去过那种浪漫生涯啊,可他老伴却喋喋不休地劝阻,并且恨不能他像青蛙似的冬眠。
“不,”他在心里大声说:“不——”
“支队长……”那个县委副书记亲切地站拢过来。朝这位很久以前的老领导问:“你大概有二十多年没回故乡了吧?”
于而龙从回忆与现实交混的境界里醒来,他没有用语言答复他的提问,只是竖起了三个指头表示那逝去的岁月。因为这笔账实在太便于计算了,一九七七减去一九四七,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个春秋。
王惠平的记性不错:“啊,想起来了,四七年底,四八年初,你躺在担架上,是由长生和铁柱抬着离开家乡的。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昨天的事——”
回忆的断片,随着艇尖激起的浪花飞沫,把他湮没了,于而龙自语地:“……那天清早有雾,是不是?”
“对——”王惠平也想起来了:“挺浓挺浓的雾,走不几步,就瞅不见你的担架了!”
于而龙不知为什么先想起雾?也许他在迷雾似的生活里呆得太久的缘故吧?那种令人窒息的迷雾呵!沉重混沌的迷雾呵!那遮掩住一切丑恶,同时也扼杀了所有光明的迷雾呵!在于而龙的记忆里,雾是压倒一切的东西。
“支队长这回回来的时候正对景,春暖花开,景色宜人。”
“可是,‘少小离家老大归’,你们看”于而龙笑着让他看那半衰的鬓发。
“不,支队长可半点不显老咧!”
水生附和着他的上级,凑趣地说:“二叔精神总那么好!”
“哦!你们快别恭维我了。”于而龙相信他们说的多少是实情,他不到老态龙钟,衰迈不堪的地步,他还是有点力量的。人必须要具备力量,才会使他人敬重;但受人敬重,未必等于被人需要。因此,他在揣测:这位书记驾着游艇,就差挂两块“肃静”、“回避”牌子,满石湖地寻找他,目的何在?
当然,或许应该理解为游击队员的感情,理解为战斗中的友谊吧?同在一条战壕里并肩战斗,经过生死与共的考验,那情谊真挚纯洁,非同一般泛泛之交。王惠平说不定怀着这种崇高的情感,来迎接旧日的上级吧?
不,于而龙可不这样看,他说自己是条老泥鳅,如今也滑得很,对一些亲近的同志坦率承认心变坏了;他才不会天真烂熳相信游艇是为当年的游击队长开来的。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当年的支队事务长,绝不是那种罗曼蒂克式的人物,不会有“发思古之幽情”的雅趣。
倘若光阴倒退十年,对于一些盛大的迎送,隆重的款待,丰厚的佳筵,周到的照顾,甚至是破格的礼遇,于而龙这位大咧咧的骑兵也不以为奇,会处之泰然的。那时候,他不但受人所敬重,而且更为人所需要。现在,于而龙暗自盘算,县委负责人能从他身上捞些什么油水呢?
游艇驶进了流经石湖的塘河——一条湖中之河,很快赶上了一艘气喘吁吁的小火轮。
于而龙从小就认识它,算起来该有一百岁了,竟然还力竭声嘶地为人民效劳,实在使他肃然起敬。谁都有过自己的黄金时代,当它翩翩年少时,在石湖上也曾风头过的,所以千万不要嘲笑老家伙;因为有一天你也会老的,真到了你老的那一天,还不一定能像它一样为人民尽力呢!
他激奋地望着这艘古董,忘记了存在着的漫长时间差距,竟脱口而出,说了句三十年前的话:“好像兴怡昌的快班吧?”
整个游艇上的人哄堂大笑。亲爱的厂长,以前你乘飞机出国,你那精通几国文字的秘书,小狄总提醒你,该按照当地的时差拨动你的手表。现在,没带秘书,你糊涂啦,要知道你的表整整慢了三十年啦!什么“兴怡昌”?什么“快班”?那都是死去的名词,只有将来续编《石湖县志》的人发生兴趣了。
“支队长一向好记性,连斤两都不会差的。”有过切身体验的王惠平笑完以后赞叹着。
水生告诉他:“没人要的老牙货,只能在湖里搞搞短途运输,顶替了那些吃水上饭的人家。”
“船家?”
他吐出这两个字有点后悔了,因为他从县委负责人眼睛里,看出了果然不出所料的心情。所以他觉得自己由于情急而有些露出马脚,和他千里迢迢回乡垂钓的悠闲神态,很有些不调和。然而,正是他要寻找的这位船家老汉,可以打开三十年旧锁的那把钥匙,这把钥匙不仅能剖析开芦花死因的哑谜,而且还许能看透一点隐藏在迷雾中的罪恶。他怎么能不一下子变得激动?好像谁往油桶里投进一把火似的,刹那间沉不住气了。“稳住,于而龙……”他告诫着自己。
但他终究是条老狼,倒要测验一下这位大腹便便的书记和去年那次碰壁的函调有什么关系,便不露声色地询问:“如今那些个船上人家呢?”石湖里有两类以船为家的居民,一类是捕鱼捞虾的,一类是运货载客的,整年和波涛为伍,生活在风浪里,形成一种和死也离不开那块土地的庄户人家,性格习气全然不相同的水上游牧民族。
王惠平回答着:“都定居了,不复存在水上人家这个概念了。”
“人总是在的!”至关紧要的是,不知那位老汉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
他看到王惠平脸上掠过一丝疑影,然后听他说:“老的都死绝了。”这和那次碰壁的答复,口径基本上是一致的。于而龙的心不觉往下一沉。
游艇在那一船乡亲们惊羡的目光迎送下,超越过去,离开塘河,穿越一望无际的湖面,加快马力行驶。于而龙根据鹊山的方向判明,这是去县城的水道。当年,他率领支队首次攻打县城失利,也是从这条水道浩浩荡荡开赴火线的。他问王惠平:“哎,你打算回城?”
于而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按照腐旧的字眼,他该算是个“袍泽”、“部属”,如今人家是堂堂一县之尊,自己是个不在其位的台下人物,就不好以旧日的关系来论。“小王”倒是早年间叫惯了的,现在却不相宜,会给人留下老气横秋的感觉。要是径呼其名“惠平”吧?三十年从未来往,是否过于亲昵?思来想去,干脆,什么都不叫。
王惠平大声地发着牢骚:“支队长,你回到石湖,要不在我那儿落脚,这不是寒碜我,怕我备不起饭?”
于而龙说:“我是回到石湖钓鱼来的。”
“支队长,你可真会开玩笑!”他显然不相信。
“你不要勉强我,调回头吧,老林嫂还等着回去吃饭咧!”
他几乎不容转寰地:“走吧,支队长,进城去!”水生也帮着县委书记说服:“叔爷,既然王书记来接你——”
于而龙笑了:“就我这一身泥水,不怕给你们丢面子?肯定要进城去叨扰你的,等我钓到了鱼,还要到城北烈士陵园去看望赵亮的坟茔咧!”
“干吗钓到了鱼?”
“好有祭奠之物呀!”
“现在就去吧!”
“不!”于而龙晃晃头,口气倒是和缓的,但那执拗的性格一下子听出来了:“本来是个愉快的早晨,干嘛生拉硬拽弄得大家不舒畅,这多年,也许你不大记得我的臭毛病了。”
王惠平哪能忘记游击队长说一不二的性格,况且他有求于这个快上台的人物,当风向刮得有利于这位一蹶不振的人物时,就不宜太拂逆了。他回头嘱咐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