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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分明是干爹大人。我听他提到“魔剑”两个字,忍不住就侧耳仔细去听,却听另一个声音低低一笑,问道:“尽心?算么?”声音优雅得很,吐字圆润,一顿一挫像是带了几分天生的傲慢,尾音转折处却又微微的有些模糊。
三十八、秋后算账
那声音自从几百年前离了不周我就再没听过,化成了人形,自然也就跟元神的粗声粗气不同。我跟这声音满打满算抬了五十年的杠,虽然一向不怎么待见,却也不得不承认烛龙的确有一把清朗低沉的好嗓子。
他两句话四个字乍一入耳,我本能的就往屋里一缩,停了一停,却又探出头来,心想老子正想拿你剥皮抽筋作裤腰带呢,怕你就不是□员。
从回廊绕过去,花树底下正站了两个人。干爹大人倚着树枝一袭白衣,歪歪斜斜的玩味模样估计能把三哥气死。他面前那人负手立着,一匹流云般的漆黑发丝披落下来,侧脸线条刚硬笔直,睫毛低低覆在眼上,幽幽的散着青光。
……个凹造型的死长虫……
我不好意思当着干爹的面就冲上去和他挠成一团,忍住了念头,错步躲在一旁。就听干爹大人微笑道:“你心里有数。炼化戾器这种事,当年咱们多多少少也都碰见过几桩,却没见有你这么用心的——呵,拿自身精血炼化,怎么,算是那剑的造化么?”
烛龙垂着眼不说话,半晌一笑,道:“……他难得托我什么。”
干爹也笑:“你也真是闲的……算了算了,你欺负老子儿子,我瞧你老兄今儿便要归位!”眼角一点晶亮的余光向我这头略微一瞟,转身自顾自的走了。
干爹大人正常的时候一直很善解人意,他退场腾出了地方,老子自然不负众望的开始摩拳擦掌——只可惜长留帝阙已经属于神界范围,旮旯拐角也没个笤帚疙瘩鸡毛掸子啥的供老子抽人,不然按我自己的意思就该抡起一把铁锹,先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再说。
这会儿烛龙也看见了我,嘴角一挑,扬着脸直笑起来:“你小子还没死呢?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怎么穿得、呵,穿得跟只火鸡似的?”
他死鬼长眉入鬓眼若流星,天光下全氤氲着,深青到了极处便凝成了纯粹的黛,正面比侧脸另有一份叫人失惊的清昳。老子最看不惯他俩爪一背亮身段的风骚样子,干脆把肩上衫子一摔:“滚,你全家都是火鸡!”
烛龙笑:“不是火鸡你摔什么衫子?”
我脸上一红,也知道这一摔摔冲动了,眼下身上就穿了件里衣,小风一吹飕飕的凉,想弯腰把衣服捡回来,长虫眼皮底下却说什么也丢不起这个人。
烛龙“嘿嘿”一笑,落井下石道:“得了吧,披上,你穿着挺好看。”
老子瞪着他玩命的磨牙,正想把西门大妈的几张戏水造型全P到他身上,突然却发现,这王八蛋穿的宝蓝色交领长衫,居然还是在琼华派时老子特意开法阵从陈州捎给他的那件。
心底一股火“腾”就窜起来,一直烧到天灵盖:“我说,你装飞蓬装得挺销魂是吧?你他妈别的不装给老子装傻,耍我呢你!”拳头凭空挥了两下,不得不再一次慨叹长留山地界还是太干净,也没什么可手的东西让我玩儿命狠砸增加增加气势——哪怕给我块石头让我甩丫脑门上也行啊。
烛龙眼睛又垂了下去,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鬼德行,道:“就是逗你玩。”
他一句话出口老子火气更盛。逗你玩,他奶奶的有这么逗你玩的么,敢情你给我当几个月全职保姆试试?瞅你那倒霉的样子我还真以为飞蓬私斗时让重楼打残了呢。“逗我你就用飞蓬的脸?你就不怕盗版侵权天打雷劈?”
烛龙冷冷一笑,道:“你叫他劈。”猛地抬起眼来,一双眼直勾勾的盯到我脸上,一字一字的道:“本尊问你,本尊凭什么用不得飞蓬的脸?”
按说他这语气倒也没什么出奇,出奇的是老子不知怎么竟然心虚了,面皮子抽啊抽的赶紧也扯出抹冷笑,道:“……你谁啊管得着么你?”
烛龙反问:“你说要带飞蓬去见夕瑶,醉花荫找到飞蓬,为什么却不立即回天庭?”这会儿却不笑了。
他是标准男模身材,面对面一站比我高了大半个头,居高临下一脸逆光,显得格外有压迫感。老子一时没顶住压力,不由自主退了半步,干笑:“我我我不是怕夕瑶姐姐伤心么……”嘿嘿嘿嘿笑了几声发现不对,扯着丫耳边的头发一蹦三尺高:“——你行啊你,妈的怎么扯到老子头上了?”
烛龙一双眼眯了眯,忽然“哈”就笑了出来,笑到后来停不住,抽着气儿道:“你自己扯的,关本尊什么事?”兴许是被老子手里一把头发薅得头皮生疼,歪着脑袋便掰我手指,边笑边道:“你干爹聪明一世,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啧啧,啧啧。”勉强把头发扯开了,向旁边退开两步。
他这一退很是飘然,同样一件衫子,穿在(伪)飞蓬身上明明干净利落爽朗帅气,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格外仙风道骨,那感觉,就好像袍袖底下生着鼓荡的风,一动一静都能压出几痕流水似的波纹。老子今天从上场到现在一直没取得过压倒性优势,句句都让丫死长虫挤兑得死死的,见那衫子不由很有一种被人扇耳光的耻辱感,脑筋一热,蹦着高的又冲了上去:“缺心眼你妹!你折腾老子的帐还没跟你算呢!那衫子是老子买的、你给我脱下来!那是我买的!你脱不脱?”四爪并用挂到他身上,伸手就去扒他衣服。
后来才发现其实不单老子自己,烛龙身上的伤也不轻,虽然他一直死撑着凹造型,不过既然动上了手,手感还是和平时很有区别的。当然在老子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仰面翻白的摁到了地上,本来想一只手捏他脉门一只手解他腰带,但怕他抬起脚反踹我一跟头,干脆身子一翻整个人骑在他腰上,撕着衣服骂:“……你折腾老子挺爽吧?啊?我告诉你,眼下这是老子地盘,就算切了你下酒都没人管!”
烛龙肩侧腰边各自青了一片,不是皮下出血就是内出血,挣了几下见挣不脱,索性大大方方躺在地下,笑道:“这两天你本事见长。”
我冷笑:“那不都是你折腾出来的!?”见他腰封让我坐在屁股底下,身子往后蹭了蹭,突然觉得扒他衣服还不解气,狠狠又往他腰上坐了两屁股,“你再装傻啊?”
谁知烛龙眼色一变,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卡住我:“你下去!”挺了挺腰像是要起身,不知怎么却又没敢。
他眉毛顷刻间便皱了起来,眼睛里说痛苦不是痛苦,亮晶晶的渲出些深深的青。我一呆才反应过来可能是真压坏他腰了,都说龙这种东西骨头接缝灵活得紧,变成人估计也没多大变化,弄不好只怕是要转了筋的。
这么想着赶紧就小心翼翼爬下来,再不敢碰着他身子。烛龙哼了一声,背着我一骨碌便坐起来。我见他身手利落不像伤筋动骨,便问:“喂,你怎么了?”心道你小子要再敢诳我,老子真就把你腰撅折。
烛龙喉咙里“嗯”的一声,抬手把衣服拢紧,等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碰到逆鳞了。”说话时并不回头,又顿了一顿,缓缓站起身子。
番外一•;上古纪•;烛龙
很多年之后,神树顶上我听神女夕瑶说过这么一席话:
……我的职责是照料这滋养天界的神树,日子久了,众神似乎觉得我就是树,树就是我了……像我这样在一个地方待上千亿年,只重复做一件事,就是照顾这棵树,如果是人,大概早就疯掉了……
说话时她低垂了眼,面纱底下似乎沁出一滴眼泪。小混蛋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惊了惊就蹭过去要给她抹眼泪,我微一冷笑把他扯住了,那个神将的转世还在呢,轮得到你献殷勤么。
那傻小孩儿被我扯得一趔趄,急了:“烛龙你懂什么!?给老子松手!”
我继续冷笑,没松手也没说话。
我有什么不懂。
其实就像神女夕瑶说的一样,一个人守在一个地方久了,有时候连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我记得当别人把“衔烛之龙”和“不周山”连在一起的那会儿女娲还没下界,天和地被天柱撕裂开日渐遥远的距离,边缘依稀却还混沌着,没长出神树,自然也没有夕瑶。
我忘了盘龙镇柱上究竟我有没有数过日子,也忘了镇守不周山之前,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从哪里来、将来又打算往哪里去。当脑袋里连回忆都模糊的时候我就开始睡觉,一千年一万年的睡过去,结果那点回忆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小混蛋曾经问我,不周山被共工撞烂之前是什么样子的。
他那时候也就几百岁年纪,没经历过共工颛顼争神的历史,总以为不周山当年鸟语花香肯定是个人间仙境。我盯着他脑袋上晃啊晃的一根呆毛想笑,却没告诉他我这地界从古到今一直都是这副无趣的模样。
后来他又问我:“共工怎么就当着你的面把天柱撞折了?”
我一怔,不由就想起几百年前那神祗带血的眼。
说来好笑,当年只顾着巴在柱子上眺望漫天神魔捉对儿打架,我竟然真就那么任由天柱被共工撞成了两截。
……虽然丢人,不过这小家伙愿意听,跟他说说也无妨。
那时候我已经不计日子了,毕竟一年一年守着幽冥之国,再长的日子也都成了浮云——之所以我还记得共工的事是因为这事当年闹得挺大,而且这件事之后没过多久,少昊就领着小混蛋来串门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罢。
小混蛋的大名叫己庚,冠了少昊的姓,取了天干地支的排行。他第一次来不周山的时候分明还小,随少昊穿了一件雪白的衣衫,细腰长腿,眉目精致,一对儿漆黑的眼珠滴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