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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内宫,杨国忠又单独入见皇帝,李隆基嘱咐立刻派人入蜀,通知剑南节度使崔圆做必要的准备,然后,皇帝再命杨国忠实际行使剑南节度使职权,不久以前虽任命颖王李璬为节度使,但亲王只担任一个名义,一有变乱和重要事故,名义可以随时改换的。
皇帝只对杨国忠说了一件事,命他午刻再来。
接着,皇帝偕同杨贵妃,似乎很闲适地乘车赴大明宫,高力士骑马随行,在巡视大明宫城之后,皇帝命高力士整点禁军,集中马匹和车辆。
随后,他很快地回兴庆宫,在车上,老去的皇帝惨淡地向贵妃说:
“玉环,我们只有逃亡!”
她已体会到时局的严重,但是,她舍不得弃城而走,长安是皇都,她的观念中,失去都城和亡国差不多,于是,她噙住泪水而问:
“三郎,背城一战,以待天下勤王之师——长安城内粮食器用都充足,应该能支持……”
“不行,城太大了,无兵可守!”皇帝沉郁地说。
皇帝说得很肯定,长安完了。
她不敢想,讷讷地再问:
“我们出奔,放弃皇都——我们还能回来吗?”
“安禄山是胡人,他猖狂一时,我们经过一个时期的整顿,应该能再打回来的!”李隆基于喟叹中说,“玉环,你也准备一下,但不可和任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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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第七卷(20)
…
六月十一日,皇帝经历了混乱和低沉的早朝,情绪很坏,他回到勤政楼,召入高力士和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研究宫廷的禁卫情况。
陈玄礼报告:禁军有骑兵三千五百人,闲厩有马九百匹,已悄悄集中,可以随从护驾西行。
这一数目使皇帝为之愕然,脱口说:“这样少!”
“陛下,飞龙厩驾兵三百六十名已调出,由建宁王统领巡城,羽林军步骑一千两百人,经调出参加城防,金吾军由南衙……”
皇帝一挥手,制止他往下去,苦笑道:
“我知道了,就如此吧,车辆检查一下,马匹也详细观察,汰去病弱,还有各苑的守卫不能动,北门禁军守城者也不能动——你悄悄去做;同时,让新募的兵到市区路上走走,对外扬言,我会出驻渭南,迎战敌人!”
陈玄礼应了是,再说明已集中的从驾兵都是精锐的,人数虽然不多,但能力很强。
接着,高力士把最新的兵情报告:安禄山的前锋将军崔乾佑虽然占领了潼关,但并未继续推进;他又报告:华州一带,官兵都已逃散,目前,只有渭南尚有官兵,所有前方消息,亦皆自渭南来,但渭南人心不稳……
皇帝缄默着,没有说话,这时,宰相那边也送来军情报告,皇帝看了一眼,交付高力士。在旁边的陈玄礼,似是忽然想到,他请示,是否可调骊山华清宫的禁军来,那边,有骑兵八百,步兵也有八百余人。
“不行,西行入蜀,必须机密,任何在外面的兵都不能调动,而且也不能先向兵将们公开,只能说成备战!”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能有负百官庶民,否则会走不了!”
“陛下,估计何时出都?”
皇帝摇摇头,只说完成准备,日子不能定。
就在此时,报告:杨贵妃和虢国夫人来了,陈玄礼便先辞出,高力士奉命到内侍省去联络内外。
杨贵妃和虢国夫人,还有谢阿蛮及五六名随从女官和侍女,排场很大地入勤政楼见皇帝。
皇帝明白,杨贵妃弄大群人在一起,是为了避免和虢国夫人谈私事。他看多日不见的杨怡,今天的打扮很鲜明,似乎兵败城危,都不曾影响她。
皇帝邀她们入内室。虢国夫人再行一个礼,笑说:
“多日不见姊夫了,外面乱哄哄的,我入宫来问姊姊,姊姊说不知道,着我来问姊夫。”
“你在外面听到些什么了?”皇帝佻巧地反问。
“和我有来往的官员们,有些说皇帝会领兵出战,又有人说皇上会西狩!”虢国夫人也机智地说,“我去访宰相,他太忙,找不着,我的宰相夫人嫂子又什么都不知道,我问她可知道潼关陷敌,幸而她说已晓得——”
皇帝苦笑着,目光流转中,终于说出:
“外面也传西狩了,哦,西狩看来无可避免,我们已无兵可战,不过,叛贼也并不一定会来攻长安的,至今,贼军仍留在潼关。”皇帝无法隐瞒奔逃的事,说着,转向贵妃,“前方情形,今日较定,只是朝中却很乱!今日,居然真有人要求我出征,他们以为我赤手空拳也能打仗,可笑!还有几位官儿,兵临城下,尚絮絮不休地追究责任,空耗时间而不切实际。”
“此时需要皇帝干纲独断!”虢国夫人正经地接口。
李隆基摸着胡须而苦笑,时事危急,他这个皇帝在朝堂已无干纲独断的能力。然而,这又是他不愿说的,此刻,他在感慨中移目向谢阿蛮,惨淡地说:
“歌舞升平的好日子过去了——”这一句似自语,没有人接口,皇帝在说出后,也觉得太哀飒了,他转而问:“玉环,是在此地吃午饭呢,还是回去?”
“我们随便,如果你要召见人,我们便到别处去。”
“不,今天不会有特别的事。”皇帝说了一句违心的话,其实变故随时都会发生,他本身也有很多事,不过,面对着这三个女人,缅想宫中行乐的往事,李隆基不免于恋念,目前,随时都可能离开长安,只有现在,还能把握,他在异样的心情中要求把握现在。于是,他再说:“近日少有闲时,阿怡也少见,你们就在此吧——阿蛮,你先奏一曲琵琶,我们稍微轻松一些!”
没有人有听乐的兴趣,可是,大家又明白奏乐是因为无话可说,谢阿蛮去取了琵琶,随手调弦,奏出松香调的转关,那是近乎萧索的乐曲。
李隆基心情很乱,故作侧耳倾听状,杨贵妃则被低缓的调子触起了惆怅,她举手命停。
琵琶声停,谢阿蛮茫然相看。
“阿蛮,奏一支轻快的曲子好吗?”杨贵妃笑着说。
谢阿蛮领悟了,赧然转向皇帝:
“陛下,恕我不知进退……”
“这也不能怪你,”皇帝平淡地说,“这时候,谁又能轻快得起来?”他说,回顾贵妃,“你的笑,也很沉重呀!”
——这是现实,安禄山的军队,像一片巨大的乌云,压在人们的头顶,不仅笑是沉重的,连呼吸也沉重了。
杨贵妃因为皇帝一语而不能自制,她叫出一声:“三郎——”声音微颤,欲语还休。
此时,谢阿蛮正理弦,较高音律欲重奏,旁边的虢国夫人忽然双眉一扬,提高声音说:
“你们,快要新亭对泣了,困坐愁城,何补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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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第七卷(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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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李隆基苍凉地吐出,转而说:“愁的时候愁,乐的时候仍然应该乐,暂时放开,你看阿怡,此时有些像女侠客。好吧,此时反正无事,传贺怀智来,听琵琶,阿蛮奏的实在还差——哦,再把张野狐、马仙期也找来,让他们合奏!”
“我建议,加上一个李龟年,再加一个雷海青!”虢国夫人说,“那会更热闹一些。”
不久,勤政楼上的气氛为音乐所改变了,大唐宫廷中五位著名的乐工合奏了正黄钟宫的丹桂引,接着,又转奏轻盈飘逸的南吕宫的凌波曲散序。
五位乐工情绪一样是低沉的,但他们很快潜入音乐的节律中,浑忘身外事。谢阿蛮以自己原已在手的琵琶相和,但只几下,她把琵琶递给了贵妃,自己走向马仙期身边,取了铃,用一根细玉棒轻轻敲打着为节应。
凌波曲散序之后,杨贵妃信手挑拨,继续奏出正曲的引子,乐工们随之而演奏。
虢国夫人徐徐起身,走出屏风,到长廊上,倚着栏杆而听乐,她在恍惚中出神。
一阵吱吱的蝉鸣由外来,扰乱了室内的乐奏。
虢国夫人皱皱眉,正欲回身,才移步,她又发觉被蝉鸣所扰乱的乐奏,别有一种意境,不调和的音韵,具有乱的美,她想:“这是合乎时代之音啊!”于是,她停下来,领略乱的意境的音韵之美。
大唐皇帝可能因于她,也走了出来,缓步到虢国夫人身边,一阵蝉声骤起倏歇,接着,又有蝉鸣。
“这蝉鸣很讨厌——”皇帝在她的身边说。
她已发现皇帝,此时回顾,快速地接口:
“是啊!像安禄山!”
李隆基为此而嗟叹了,他感慨地说:
“阿怡,你这句话有哲学的意蕴,室内的乐声被蝉声所扰乱,确有像安禄山扰乱我的皇朝!”说着,人倚栏,伸出右手,大袖向外一挥,好像那是驱逐蝉鸣或者安禄山。
虢国夫人看着,嗤地一笑,低说:
“陛下,凡是扰乱人的东西,都是不容易赶掉的!”
又是一句具有蕴蓄意义的话,皇帝微喟,缓缓说:
“唔,也是,我们只能慢慢地说。譬如蝉,再过半个月,秋天来了,他们也就会渐渐完了!”
“安禄山也一样,此时急,也没有用处,我以为,驾幸巴蜀,号召天下勤王,安禄山之乱,并不难平,问题只在此一时而已。皇上,妇人之言,也有可取吗?”虢国夫人平静而娓娓地谈天下大事。她入宫,本是有所为的,如今,借蝉鸣着意,显得很自然。
皇帝看着她而苦笑,再缓缓说:
“你讲的不错,只是,此一时很难度过——唉!往巴蜀实在是惟一的出路了,不过,反对者又很多,人们不了解情势,空口言战,这时候,若在处理上一有舛错,便容易发生内变。”李隆基隐隐泄出一些心事,接着轻笑,“阿怡,当你做女侠客状时,俊而秀,使人欢喜!”
她微微噘嘴,欲言又止,因为,近时的皇帝,对她已少失了那股似馋的热情,而在此时,私情又无从谈了。何况,她本身对皇帝又是无热情的,不过,她私心希望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有热情和眷恋。
皇帝听着一阵又一阵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