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护我对于小说家的个人欲望。如果那位朋友成了有名的小说家,或许我会从那时起便不再把他当作朋友,而当作小说家来看待。虽然我不想把他当成小说家,但是别人都这么认可,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情。既然这样,我为了不打碎我自己的小说家神话,有可能会把他推进那个神话中。现在我要警戒的就是这一点,先生的情况也是一样。拜访您的很多人看到先生日常的样子感到失望,或试图以夸张和神秘化极其日常的事情来抬举先生。人们通过对先生感到失望反过来确认自己的优越感,或是用微不足道的事情来抬举先生,显示自己发现那一点的洞察力;就是说通过贬低自己来守护自己的神话,或是抬举别人来显露自己的神话。这里出现了我对日常的矛盾语法。如果不想犯刚刚说给您听的那种过失,是否应该把神话日常化,同时把日常神话化呢?同样的道理,理念的日常化与日常的理念化,政治的日常化与日常的政治化,这些都应该是可能的吧?这样,我可以使对某种欲求或理念的执著变得沉静。不过很侥幸地,因为日常这个东西的饥饿程度与食欲一样粗犷,所以我的企图多少获得了些实际效果;就是说,日常经常像强烈的圆心分离器一样启动,然后在那里与载有个人贪念的理念混在一起消失掉。”
甘泰圭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时,一直看着他的先生在脸上浮现出和蔼的微笑。这种情景让他想到自己就像一个在大人面前显摆本事的小孩;不过,他并没有因为这一想法而感到自尊心受挫什么的。首先,他绝对没有因任何事情而在先生面前自尊心受伤害的理由;其次甘泰圭很清楚先生把自己当成是显本事的小孩。那样的先生过世了,为了像一根螺丝一样拧进时代与现实中而全身痉挛着走过一生的先生去世了。当然死亡不是结论,但是对于留在世上追忆他的人们而言,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流逝的只是那死亡的瞬间。甘泰圭曾经目睹过先生训斥自己长子的场面,那时先生的声音就像年轻时他所熟练的跆拳道品势动作时喊出的干涩的气合声。回忆起那个声音的一刹那,甘泰圭突然控制不住流下来的泪水。
他一边哽咽着,一边说出先生自己的话。那些话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先生的遗言,有可能是先生的话,也有可能是甘泰圭自己的话。而且,那句话与哽咽声、气合声一起同时被载在和蔼无比的声音里:
“尽管我现在确切是因致命的疾病而死去,但至少是与我亲近的你,要把最近我所说的那些事项放在心里,为了更多地理解我而努力,不要怀疑我的死亡是一个事故。事实上,我这样到达死亡无疑也感受到了许多我事先未曾预料到的事情。
“追溯往日,我其实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活着。当也得到那被普遍叫做生命的东西的一瞬间,我反而是被谁所欺骗,而喝下了被称作人生的、可以推断为是剧毒品的药。我并不是出生而是死亡了,因此我为了把周围的一切拉到身边而竭尽全力。我在每一瞬间逼近我的死亡关头,无法不执迷于将有谁会在我身边。当然,濒临死亡时遮掩虚无主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虚伪的,我正在那份虚无感中挣扎。最近我经常想眼泪是灵魂的污垢,或是不纯洁的东西,要不然如何解释濒临死亡、灵魂即将泯灭的那一瞬间,眼泪如此频频地出现在眼角这一现象呢?
“因此我想至少对我可怜的眼泪做一个最小限度的补偿,于是我经常主动陷入昏迷状态或梦游中,而且还感到不够,于是呈现狂态,虐待自己,试图要像幽灵一样出没于逐渐淡忘着我的其他人的意识中。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回到出生前的活着的状态中。
“因种种理由,作为现代人的我们,仍然,不,反而更不自然地活在死亡之中。有一次我爬上村庄后面的小山,望着低矮的棱线想了想关于死亡的问题。尽管清楚地感知着死亡的临近,但我全然无法亲近于它,因为那将看不到世界有什么不一样。科学、宗教与神秘术仍然停留在那里装模作样。后来我停住思考再次挪动脚步。
“啊,我什么也没有留下!期间我希望遭遇突发事件而死亡,只有那样,我才不会拥有自我清醒的时间;但与此同时,我又被万一我真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该怎么办的恐惧所折磨。因为如果真是那样,我将没有时间把曾经属于我的一切,如记事本、信函、日记本、票据等等,交到别人手里。说不定是那种二律背反延长了我的生命。但是现在我确切是遭遇了事故之死。我没有处理掉任何一件曾经属于我的东西。如果说我在临死之前清除了什么,那么它是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的东西,我自己也终究会成为始初就没存在过的东西。是的,我绝对是连一瞬间都未曾存在过,哪怕是在您的眼泪与记忆中。”
像蝴蝶的幼虫或松虎蠕动着爬行一样,现在他们各自在头部与脚尖注入力量耸动着身体往前走。他们把身体当作一个整体,像同时拧各个部分一样吃力地挪动着,动一点就往前移动一点点。看起来那个动作似乎艰难甚至痛苦。但是对他们而言,只有那个动作或是行动本身。他们整个儿存在于那个动作或是行动之中,并心甘情愿地存在于其中。
之后在每一瞬间他们成为一体。他们彼此咬着对方的腿和脖颈,抱成一团形成一个括胎虫的躯干,一个履链,彼此踩压着边转动边滑下来,边滑下来边转动,就那样他们完全融为一体。
有一个被叫做真的像是又宽又深的抽屉那样的男子,大家不约而同地都这么叫他。那么实际上他这个抽屉究竟有多宽多深呢?比如把在客人面前始终保持清洁的指甲视为美德的酒馆女服务员,为了敲打字机键盘而始终要剪短手指甲的小说家,因总是用牙齿啃咬手指甲而无法长出新指甲的女高中生,因为总接触布料而食指与中指的指甲格外容易磨掉的女工,手指甲随时会劈开断掉而淤血结血块的体力劳动者,所有这类人进入抽屉混在一起,就能拓展出一种崭新的关系。抽屉的用处就那般无限。他还经常想不仅作为抽屉,而且像放在枕边的夜饮水那样,对更多的人发挥作用。抽屉的开关是斩钉截铁终止式的,因此他更愿意成为每天晚上都放在枕头边上的一杯水,而无论会不会被人们喝掉。
不过谁也不知道那个男子其实并非只身一人,而是由四个人缠绕在一起形成的。实际,他担当的是把四个残疾人,即盲人、聋者哑巴、瘸子合而为一的任务。他们彼此吻合在一起,用自己的残疾来覆盖对方的残疾,心甘情愿地用对方的残疾代替着自己的残疾。在这个意义上,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是不老练的无政府主义者。对他而言,无政府主义最终意味着尊重每个人与自己本身,在这一基础上探索个人之间真正的建设性的关系,意味着与想事先左右这种关系的所有力量展开自发性的斗争。
但是他并不是高尚人格的所有者。他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宁肯始终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活着。这句话可以听成是对待世界的方式上的巧妙的自我合理化,甚至可以是回避难题的策略,就看你怎么听。不过,在人的一生中,不管是以什么方式,总是要不断进行自我合理化;还不如积极和自发地筹谋自我合理化,在现实中图谋自身。人们对他那种一看就自我矛盾的人格感到焦急,然而,在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所能感知的感情中,还有比焦急更人性更温暖的吗?
况且他并非是以所谓正常而健康的视角来看待世界,他是以有缺陷的神经捕捉和感知一切。作为盲人的他用那瞎了的眼睛看,作为聋者的他用那聋了的耳朵听,作为哑巴的他用被堵住的嘴发声,作为瘸子的他用那一瘸一拐的脚在这个世界的地面上奔跑。他用黑暗的眼睛看黑暗的世界,用听不见的耳朵听几乎没有一个角落是正确的声音,用不能说话的嘴一刻不停地对咬着石头的人们说话,用无法奔跑的脚在被紧紧捆绑着的其他脚之间奔跑。
如此看来,他分明是某种社会遗传突变。但是,就因为是突变,所以他能通过自病自衰的、充满痛苦的神经细胞,感受到外部或内部的痛苦,意识着自己受伤的事实。不管怎么痛苦,他也绝不肯停止感觉行为。
作为一个宽容而深沉的人,如果受到来自他人的压迫或攻击,他会一直等到对方主动收回,不管是对方意识到压迫缘于误会或错觉,还是自己不去在乎那种压迫,还是自己累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始终会加上这样一句话:
“就像一直在说的那样,不知道自己会失去某种东西——我对你的爱。人们会轻易地付出轰轰烈烈的爱,而那种轰轰烈烈的爱,对自己本身而言也十有八九是虚假的。与此相反,
即便不断被剥夺也能爱某个人的人,离真实的感情是多么近啊。在这个意义上,我对你的爱,和我想杀掉你的一时冲动,之间没有任何间距和差异。就像想杀了我的我自己的欲望和另一方面希望能活下来的恳切的欲望之间,没有丝毫的差别一样。
“我只厌恶一条,那就是所有把现实单纯化的行为和智能化的操作。我们在对准前后的过程中往往会通过把现实单纯化来欺骗自己,我厌恶那样的我们自己。现在我又和以往一样,陷入了那种厌恶感中。就像曾经说过的,用拳头往下砸砖头的时候,只有那个砖头被砸坏才能减轻拳头的疼痛,因为拳头施加于砖头的力量被分散了。但是相反,如果拳头没有击破砖头的话,那个力量就会从砖头弹回来击碎拳头。男人大都会清楚这一事实。
“与此相同,我厌恶谁或什么意味着,在那一瞬间至少站在我的立场上,是我内在的敌对情绪脱离了我而扑向对方。可是我们既不是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