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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医师每次都在他的人中、嘴唇周边与太阳穴等地方扎很多针,伴随着没完没了地叨唠。他每次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并感知着那些针随着自己压抑的呼吸上下微微颤动,做出一副洗耳恭听样子。有一天医师从他的脸上拔出那些针,一边用棉花擦着针眼上的血滴,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压低声音边喃喃说道:哪儿都一样。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便会明白那里的状况,因此他对韩医师们之间的腐败也了如指掌。他说总有一天他会把那些事情公开给普通老百姓,如果先生您是写作的,那都是些有用的素材,等等。
这时医生仿佛再也无法忍受他的疯言疯语,举起拳头用力砸着桌子,神经质地吼叫着。姜圭真被他凶巴巴的气势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暗自决定不再说疯
朴性稿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出自己偶尔也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最终还是默默微笑着起身,而后问了问一周来包括药费的治疗金额。医师浮现出无趣的表情,抬起眼神想了片刻,便垂下头微微点着对站在一边的护士说了具体数字。他始终做那样的动作,似乎已成了习惯,其中巧妙地包含着自己是正直的人,会不管以什么方式对您给予照顾,所以不会收太多钱的暗示。他也对医师浮现出谢谢关照的表情,而这种表情同样是充分习惯化了的。他在收费窗口把线付给护士,和往常一样没有拿到任何票据便走出门外。自那以后他只在家里休息吃药,一个多月后他的嘴才理所当然地回复到原位。
后来他曾再次遇到那个晚辈。对方用疑惑的表情望着一副病容的他,他则淡淡地说道:
“我和你说话,有时会有唐吉诃德大战风车的感觉。因为现在已没有多少热火朝天地聊那些话题打发时间的人们。当时我不仅为了分辨我们之中谁是唐吉诃德谁是风车而想与你展开辩论,甚至真的会有那种疑惑:
“那时我自然会紧张万分。因为我有以这样的方式在靠近核心的感觉。就像嘴歪了而省悟到说话的痛苦一样,因你的话而恨你的我,现在又爱上你了。”
一个年轻女子躺在姜圭真的身边。尽管她不是以此为生,但反正是卖身的女人,因此也可以叫妓女。可是什么叫妓女?谁可以接过那句话去称呼另外一个人呢?妓女这个词过于物质化。和这个深夜里所有其他人一样安祥地呼吸着、睡着的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被称为妓女呢?仅仅因为她收了钱吗?如果因此说资本主义本身就有卖春的属性,是否过于牵强呢?如果不牵强,那么干脆应该说我们大家都是妓女吧?
在炎热的夏季里,种种艺术门类,包括电影或戏剧、音乐和美术、小说甚至是诗,都被那份暑气所追赶、所动员。尽管有些牵强,但人间艺术如果可以被比喻成灵魂的蝴蝶的话,那么夏日炎炎时的蝴蝶虽然是蝴蝶,却沦为不能做梦的蝴蝶,而人们会乐于把那种蝴蝶比喻为妓女——反正妓女是所有不洁的东西的比喻对象。但是真的存在被称为卖春妇的那一类人吗?那是否是人类以人类的名义向人类脸上吐唾沫呢?
现在她在从窗户中透进来的朦胧的灯光里显露出脸的轮廓,居然睡得如此香甜。可是什么使她居然睡得如此香甜?怎么可以乱用这样的口吻呢?那么如此说来的姜圭真本身,是不是比谁都把她当成妓女呢?
姜圭真望着她在薄明中朦朦胧胧的脸,一边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一边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位老喜剧演员。那位老演员一直模仿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转变的有名的政治家,结果突然遇到在政治急变期中登场的独裁者。那个独裁者利用因突如其来的社会变化而政局出现混乱的机会,动员暴力掌握了政权。在短暂的混乱时期,那个老演员似乎已经预感到那个独裁者会随之现身一样,演绎了在截然不同的状况中暴露出独裁者属性的所谓政治讽刺一人剧。但是他的讽刺剧采用的是相当露骨的语言,不堪用广播媒体公开给一般人,因此他的演出以少数
人为对象。他本来就有出色的歌技,偶而也在剧场式的夜总会出演节目,这时开始不仅唱歌,还顺带出演讽刺剧。这些剧通过人们的嘴和耳朵一传十、十传百,转眼间扬名全国。同时也有传言说他一直在为某一在野人士提供巨额的政治资金,总有一天会转而投身政治活动。
他通常以一个走到人生尽头的,或最终被剥夺政治权利的末年独裁者的姿态出现在舞台。他总是牵着一条小狗,时而对那只狗说些什么根本不通的话,时而踢那只小狗的肚子,时而趴在它前面哀求着什么。然后常常加这么一句话:因为受到一些人们盲目推崇而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的独裁者,与因满足了所有欲求而变得没教养的小孩、或小狗崽子没什么两样!除此之外。有一次他还装扮成浓装艳抹的女子,以像电视上那种夸大宣传商品质量的可疑方式,宣传演绎一个独裁者的政治与人生观。他在那出剧的结尾处用力甩掉假发,这样喃喃自语着结束表演:政治代言人真的是发挥拉出政治粪便的肛门作用的存在。每天都要接别人的粪便。这是多么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行为,简直是在杀身成仁啊!
姜圭真一次经过汉城时曾有机会与朋友们一起看过一场他的戏。看完后他觉得,在那一时期演这种剧的老演员的勇气,在让人感到虚伪的同时,似乎又摆脱不了存在商业目的的感觉,不过透过他还是能深切地感受到世界真的变了很多。当时他有一种想法,就是无法获得国民信赖的政府的政治工作,与妓女在电视上公开宣传自己没什么两样。可是当这种想法浮现脑海时,又莫名其妙地因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对那些被叫做妓女的女人感到过意不去。那种过意不去随即变成了愧疚感,于是他收回了这一比喻。结果有点不可思议:失去比喻对象的政府空虚地升上天空分解掉了。
老演员演绎独裁者时,为了逗乐观众而稍显有失分寸;常常说一些令人们同时感到荒唐和错综复杂的话,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
“独裁者谁都能做啊?做得了才做。”
当然那句话是独裁者在用荒唐的理由替自己辩护,老演员显然是有意要通过这句话引起观众们的奚落。但是其中有越来越暗淡的政治现实的恐怖的磷片,尖锐地闪着光,而坐在那里的观众中没有谁看破这一点。可是碰巧说完那句话以后,那个剧场就没有任何解释地被砍掉了,人们当然也无法再看到那个老演员的面孔。与此同时,如同泥泞小道一样的政局,因动员力量的一方单方面地践踏而终究被扔到坚硬而压迫性的柏油路上。好一段时间过后,老演员才偶而以配角身份出现在电影或电视连续剧中。但是人们能明白,他已经忘却了自己的面孔,他的面孔已经死了;同时人们又深深意识到一个事实:被抢走面孔的是他们大家。他们并非是在看被抢走面孔的谁,而是忘却面孔的自己在望着变灰变死的其他人的面孔。
处于不得不卖身境况中的女人们常常被掠夺自己的面孔。所有人都拥有着时时刻刻变化着的面孔。
在像性行为这样特别的行为瞬间,人们当然会呈现完全不一样的,甚至是崭新的面孔。可是适应拿钱上床,有时毫无表情地躺在那里、有时虚伪地呈兴奋状的的男女们,已经忘却了自己最隐密而真诚的脸。那么他们入睡时的脸应该接近原来的脸吧?望着那样的脸,居然有一种“不错嘛,还轻打着呼噜”“睡得可真香啊”之类的想法是多么不像话啊。不仅如此,人所拥有的浅显的价值观念会双重、三重地拷问人,甚至会置人于死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妓女们,她们因为物质价值与道德价值而同时蒙受内伤与外伤。
最终我们以妓女的名义抢走她们的面孔,甚至会置她们于精神上的死亡,那么我们又将会以什么样的名义剥夺我们自己的面孔,并主动地走进精神死亡中呢?那种名义在我们周围真是数不胜数。
姜圭真起身久久地望着仍然沉睡着的她的脸。
业中,却意想不到地发现资料非常贫乏,可提供证词或写文章的人并不多。刚好前几天身边的人们说到,前些日子某大学教授曾以一篇关于无政府主义的论文获得学位,现在他正为了在上办公室之前去他家拜访忙碌着。那位教授想必拥有很多那方面的资料,因此甘泰圭想和他见面,咨询有关编辑的方向设定,并商讨与发表相关的具体问题。当然,如果拜访成功的话,也不是没有动员他执笔的意向。前一天他们在电话里讨论了一下见面场所,最终一致认为,相比热闹的办公室或繁杂的酒馆,教授住宅的书房应该更为理想。
到了教授家,一位少年刚好在院子里,看上去像是教授儿子。少年领他进到客厅旁边的房间,他刚要从打开的门进屋,却又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坐在方桌前的教授身边围着四名年轻男女,甘泰圭根本没想到这么早的时间就会有客人来访问他。教授看到他,便起身把他拉到屋里握了握手,而后一边问候一边请他入坐。但是甘泰圭直到教授入座后还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因为轻微的慌张仍没有完全消失。
教授抬头看着他,一边比划一边叫他快坐,而坐着的人又紧凑了一下椅子,以便给他腾出更宽敞的地方。这么一来他无意中跪在离方桌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的这一举动,教授在一瞬间浮现出疑惑的表情,那些似乎是他学生的人们也各自用稍带疑惑的神情望着他。甘泰圭因这未曾预料的反应再次陷入迷糊中,半晌之后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姿势令他们感到纳闷,于是更感到慌张。他年岁也不小了,怎么一进屋便在并不比他年老多少的教授面前下跪呢?一意识到那个事实,他突然感到脸红脖子粗。其实他跪坐是为了拿出牛仔裤前兜里的烟盒与打火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