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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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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仔细一瞧,头和躯体已全然破碎,但双翼却完好无损。我瞧了一会儿,觉得它不宜继续留在那儿,便用拍子推了一下尾部,它就掉了下去,而且是全尸。因为双翼是舒展着的,所以它像花瓣一样飘然而下。我一惊,忙缩头躲开,只伸出一只手。说它是一片花瓣,倒不如说它死而复生朝我飞来。当时我真地吓了一跳。我不明白我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不管何种理由,我实际上是一个妄想症的受害者,而且是一个性变态,而后者在此并无讨论的必要。总之,我是一个受虐妄想症患者。刚才,我大谈农药也是我被害意识的产物,所以请大家不要在意。若有影响,请回家消毒就是。说实在的,我蔑视那些在琐碎之中找意思、赋逆境以真义、浑身挂满意义的人们。尽管如此,我也是其中一员。我想过随遇而安的生活,可我不能。因为当今这个世界已深深浸染了受虐意识,进而又把受害意识换作受害妄想而加以怜悯,并乐此不疲。”    
    有几张冷冰冰的脸贴近了他。他想看清它们背后的另外一张面孔,但时间已到。然而他不能就此简单地从梦中醒来,他得继续说下去,即使人们嘲笑自己,怒视自己,即使说得唇焦口燥、背痛腿软。如同在现实中他企盼梦想一样,眼下他正殷切希望这不是黄粱一梦。他怨恨自己脱离现实而站在梦与现实的分界线上,而最重要的是,他将朝哪个方向转身?他朝左徐徐转过身去。
    从栏杆向下一望,下面停着一辆大巴士,离车顶约有两米远。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光抓着栏杆没动弹。可瞧,那家伙已经奔上台阶了。没辙,我一闭眼从栏杆往下一跳,落到车顶上,身子一个反弹。因我穿皮鞋有些滑,我好容易才站稳,然后朝后走到什么方向灯、车尾灯那儿,像抓住屋顶塑管似地滑到地面上,朝对面昏暗的小巷拼命奔去。我边跑边听,却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全无他人追逐的迹像。也许那些家伙没想到我有这一招,所以望而却步了。过了许久,我停下,双手按着双膝直喘气,我的左脚踝也抖动起来。    
    我真睏了,在山里我也竟然入睡。一觉醒来,四周已变得黑黢黢的。诚然,我知道自己孑然一身,但当时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小孩,东张西望之余,离队迷了路。我急急忙忙下山,约过了五分钟光景,见到了人影,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正当我在石阶拐弯时,看到岩隙深处有样可疑的东西,便转身望了望,那似是一个人;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著洋装、带领带的青年男子。他背靠岩石坐在地上,头耷拉在左肩,黑边眼镜滑到鼻尖上。我起初以为他醉酒睡着了——对一个约二十五、六岁的人,那是完全可能的——但我看到垂在腿边的手腕,不禁吓了一跳:手腕上结了厚厚一层血。再一看,上衣、衬衫、裤子都斑斑血迹。显然他割了腕动脉。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不得而知。但看来像是自杀。说实话,我当时真想一走了之,因为照一般想法,这是不宜久留的是非之地;但我走了几步之后,又不得不返了回来。    
    首先,我想确认他的死活。但我已不必把手背放在他鼻下了,因为我看到了他徐徐起伏的胸口。天色晦暗,但仍能看清他死人般苍白的脸。他手腕上结的血块,原来是饱浸血液的化妆纸一类的东西。大概他之前已有人见状,做了一番应急措施。当然也有可能他自己曾止过血。我为自己感到庆幸。我犹疑了一下,觉得急于搬动他属鲁莽之举,加上一拐弯便是卖酒菜的所谓山庄鳞次栉比,这就更不必要了。最要紧的是联系医院叫辆救护车。于是,我就不理解他干嘛要离居所这么近?或许有人扶他下山,到人们容易发现之地之后,便一走了之?总之,我决定暂时留他在原处。离开之前,我又看了一眼他的脸庞:一张轮廓鲜明的脸。    
    这时,我看到他上衣胸前挂着一样东西,近前一看,原来是庆贺四月初八的标识。然而,佛祖降生之日已过多天,他干嘛还带着它在山中盘桓数日呢?多种疑问令我发晕。我情不自禁地摘下了他胸前的标识,把它带到了山庄,心想这也许是一把揭秘的钥匙。我走进一家山庄亮处细看:一轮厚纸上,画着一尊披着绿色长衣、站在莲花上的小菩萨,画工粗劣。小菩萨脑后是一轮佛光射向四方,上面用汉字写着:天下唯我独尊。而两根细带子上写着佛祖诞辰字样。翻过来一看,那小块地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等一下,我给抄下来了。听着:天一亮同巢一枝的鸟各飞一方,我们的人生也如出一辙,缘何洒泪沾衣裳。又题《觉悟之声》:钟声一响,烦恼尽去,悟心填空,抛开欲望和固执,你我菩萨心。说得有点幼稚。    
    正当我在山庄楞楞地看那东西的时候,一名男侍者迎上前来,我便带着严峻神色告诉他:上面有个流血倒地的人。不料,他马上接口说:是吗?面对这种意想不到的回答,我无以可对。我磨磨蹭蹭地应道:那么……。正当我俩相互傻瞧着的时候,里边走出了女老板。我向她细说了情况,求她打电话给医院或派出所。那男侍者乘机溜之大吉。电话终于打通了,不久从下面传来警车的鸣笛声。我告诉女老板大致位置之后,便抄旁道悄然离开,径直到了山脚下。由于到山庄是公路,我跟警车擦肩而过。当时,我眼前叠印着几个影像:第一是男青年昏迷的脸,第二是刚才那侍者嫌我给他找麻烦的表情,第三便是我自己——起先对侍者无以可对光傻站着,而后逃之夭夭。究其实,这三张脸是一致的。换句话说,他们都一样没一点生活的余地,像塑膜或黄板纸那样光滑平坦,也像发泡塑料一样松软,虚弱无边。打那以后,我很难摆脱当日的记忆。后来,我突发奇想:像现在这样跟别人说说那件事,并把我抄在手册上的诗句念给大家听。所以我讲了这冗长的故事。这不是说我想干点什么,只是想说说而已。在这来去匆匆的人生中,常讲些这样的插曲,也算是一种寻回失落的余地吧。    
    “我的心绪能好吗?按我的脾气,我怎会弃之不顾呢?可又咋办?只能随他去了。但不论怎么说,心绪不佳是事实。我不禁感到肩头沉重,腿发僵。我心想,如此下去会闯祸的。因为我的车刹车不灵,又喜欢高速行驶。由于心绪难平,所以对速度的感受差,直到进了隧道,我才决心振作精神。平时我每进隧道,总免不了一种不祥之感。隧道两旁是人行道。当我尽力静心开车到中途时,看见右行道上走着一对青年男女,相互紧搂着腰,全不在意那喧闹、狭窄而黑黢黢的空间,悠闲地走着,就像夏夜里走田埂一样。突然,他们的背影叫我火    
    冒十丈,原本憋闷的心情,也像气球一样炸开了。当车开到他们身边时,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猛按起喇叭来。即刻,整个隧道里震天价响,要知道我车上的喇叭特厉害。从反光镜里,我看到那女子魂飞魄散,放开搂着对方的手臂朝里倒了。男方惊慌地扶起她,怒视着我的车。这时,你知道我怎么着?翘起嘴角暗笑。在那一瞬间,什么歉意呀、自责呀,全给置之脑后了。因为当时我非那样笑不可。    
    但是,当我再次瞧反光镜时,轮到我大吃一惊了。车出隧道的刹那间,我见到那对男女,不知怎么搞的,与刚才判若两人,全没了惊恐,照旧相拥而行。因为是一瞬间,所以我想是否看错了,或者是种幻觉;但我脑中一片浑沌,没法思考,因为我不知道刚才我见的两幅情景,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而我又不能倒车去确认。我心情复杂,背脊有点发凉。总之,我最终尝到了背叛自己的滋味。我的心绪、感觉和想象力浑然一体,对胡作非为的我举起了造反大旗。我失去了重心。就大而言,我的自我已悄然离我而去。首先,我作弄了行人还暗自蚩笑,其次是我眼中产生的幻觉也可以说明这一点。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虽然有点可笑,但我觉得还有点自信。我为自己找回失却一时的平衡、驱逐了先前的我而感到高兴,为自己复位而重归宁静。浑沌的心变得热乎乎的了。”    
    在路灯下,一个长满胡子的男人正在“啪啪”地打一个孩子。那瘦猴已经第五次用石块打碎了路灯,不论怎样劝告、打骂都无济于事,毒打屁股也不流一滴泪,紧锁双眉咬牙忍着。那男人是离路灯最近的酒篷的老板,也是孩子的父亲。他无法理解跟自己捣乱的儿子,因为砸了路灯多少会影响他的生意。然而,孩子已经反复干了五次,或许孩子自己都没法理解自己呢。    
    约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父亲到外面解手,碰巧第一次目睹了儿子振臂砸灯的情景。儿子的脸上闪着青悠悠的荧光,正在专心致志地扔石块。儿子奇怪的举动令他大为震惊,默默走开了。孩子依旧忙着在脏地上找石头,热心地向空中抛去。父亲回到酒篷分装烧酒,听到了“卟”一声灯泡破裂的声音,但他没有出去,也没唤孩子回来。他手中的瓶口抖得更厉害了。不知从何时起,他觉察到儿子变得怪怪的,少言寡语,不怎么笑,也不认真吃饭。几天后,路灯第二次被砸。父亲看见儿子回到酒篷,十岁稍大的孩子满脸疲惫,凶巴巴地瞅着父亲。父亲原想视而不见,但突然意识到孩子正在深刻体验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从而觉得自己更是如此,便二话没说,把他带到后院热热闹闹地揍了一顿。可是,他很快就打碎了第三只灯泡,父亲再次打了他的屁股。当他第四次、第五次重复同一件事时,父亲担心电力公司发觉,便打得更狠了。前几次挨打,儿子都不善罢甘休,但这一次儿子却向父亲保证改过。所以孩子热切盼望装上新灯泡,却不能保证自己不故伎重演。但不论怎么说,灯泡装得越快越好,只有这样,父亲干活才方便得利。孩子心里虽然这样想,手指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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