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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送它升空,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外。值此,他才意识到刚才迷路的雌蟑螂正进入自己的身体。不论是谁,其身体里都有一条虫。当它暂且离去时,原来栖居的地方便留下一个又湿又黏的小洞,以便另类昆虫替而代之。
近来,一天的开端总给他这样的感觉:仿佛他把一双冻手突然放在炉子的热烟囱上。尤其是从凌晨到早上,他无端地感到手脚发麻,干什么都不上手。总之,一天的开始感觉不妙。不知何故,他在刮脸时望见浴室里的顶灯,就像是薄暮时分的日光。他无法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之所以不等头发干就离开浴室,也正基于这种异样的预感。路边的怪石专卖店的陈列台前,和往常一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店员正拿着手壶在浇石。这少年每天要干许多事情,但唯独这事他最费功夫。每当他路过,最关注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这些光溜溜或凹凸不平的湿石头,正泰然自若地瞅着他。每当此时,他的心就如风化的水泥,悻悻然。
从旁走过或在商店橱窗前走动的妇女,她们的眼睛、腿、胸脯、项链等,即使看不见正面,也会时时刺激他的要害部分——眼睛、心、下腹和掌心。他似乎随时受到她们的指压,而且那些要害处随着一次次的刺激,往纵深扩大,几乎覆盖全身。此时,他不能不意识到与女人相守的喜悦,深切盼望她们看到他,并同样感受指压要害处的快感,尽管彼此指压对方要害可能导致毙命。
路上,不时有人从轿车上上下下。他停下步伐,注视他们爬进爬出的模样。他们各自以青蛙或蛇般的可笑动作,把自己塞进方型小洞里。每当此时,他总白白担心他们屁股后面的长尾巴,会不会夹在门框上;而实际上,他们离去后,也确实留下了长短不一、曲直不一的尾巴在路面上打滚。直到他们吃力地下了车,才发现自己丢了尾巴,不知所措地朝车内外四处张望。不久,他弃扭动的尾巴于不顾,上了出租车。他望着车窗外行驶的车辆,大半司机夸张地晃动着脖颈、身子或手臂,仿佛断了尾巴却多长了几只手、眼睛和嘴巴似地动个不停、讲个不停。由此可见,驾驶有助于立体思考和多维感受。
他在预定地点见到了妻子,提早一同吃了午饭。他们刚要用餐,放钢琴的低台阶上,出现了两个穿米色洋装的男子,其中年长的从盒中取出长笛,而年轻的则坐到了钢琴前。随即,他们开始了巴洛克风格的两重奏。演奏第二首曲子的时候,钢琴代替了长笛的旋律,所以吹长笛的便不时地朝着跟前的顾客说什么,还夹杂着各式表情和肢体语言。看来他们彼此认识,吹笛者也偷着乐。他对此感到很恼火,然而在静得出奇的妻子面前,不敢姿意发牢骚。
牛排吃到一半,不觉音乐停了,钢琴也合上了。突然,他看到一只有翅膀、类似蚂蚁的小昆虫爬上盘来。他犹疑了一下,便用叉子上的肉块压住了它,拿起一看,虫子泡在沙司里蠕动着。他不在意地把肉和昆虫一同送进了嘴里,令他遗憾的是,虫子全没滋味,也没有被咀嚼的感觉。他望了望对面的妻子,她正瞧着盘子一心想着什么。她的叉子在牛排上面来回不定,像画画似的。他知道这是她由来已久的习惯,每每没胃口或想心事,便将手中的筷勺舞个不停。
他为了不倒胃口,便把视线移开了。不远处,一个店员正在收拾桌子,发现了座位上客人留下的一条手帕。他察看了一下入口,确认客人已经离去,便拿起了那条人造丝手帕。他看到店员手持色彩鲜艳的手帕,心想他下一步会干什么,便屏息注视起来。那小子环视一下四周之后,几乎本能地把手帕凑到鼻前哼哼地嗅将起来。他突然被感动了,因为换了他,也准会把鼻子埋在手帕里。嗅完,他悄然露出满足的表情,随后又环视了四周一眼,把手帕放进了兜里。当店员路过自己身旁时,他看到了那手帕尖儿。
后来,等咖啡时,他悠然张望着,妻子并不介意,只是无言地取出几张纸伸到他眼前,并放上一支圆珠笔。圆珠笔掉在玻璃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受惊的倒是妻子自己。她正了正坐姿。
但他并不留意她的动静;至于她放在面前的离婚协议书,他更是不在意。离婚是他提的。起先妻子慌乱了一阵子,后来却主动加快了手续进程,为的是挽回自己一点面子。他望着她的脸,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他突然想起这句简括复杂人生的话,心里不得不佩服古代东方人的睿智。离出入口不远,一个男子正在用餐,不时地搔着后脑勺。男子背对着他,所以男子手持刀叉活像手拿镀金刀枪的壮士默默地跳着剑舞。
这时,妻子用手轻轻敲了敲灰色圆珠笔和表格。他一惊,如果他还没用餐,他一定会像那男子手执刀叉,把圆珠笔放到盘子里当香肠切下来。他拿起圆珠笔,犹豫了片刻,把它扔到尚有一半食物的盘子里,左手用叉子牢牢地叉住前端,右手拿起刀子,开始从中间部分切割起来。他瞅着切成条糕似的一段,想起了婚前心中默默的期盼:只要跟她在一起,他就天天跟她作爱,犹如享用顿丰盛的菜肴。她瞅着他荒唐地埋头切圆珠笔,跟往常一样放起联珠炮来:
“事到如今,你为什么存心这么做?我真不明白,你这种惯常行为来自你浅薄的天性,还是你有意气我?都是因为你,我不到三十就得了严重的性冷漠,总感到要绝经了。怎么办?”
从某种意义上,她说得很对。自从跟她有了肉体关系之后,他的那份期盼已渐消逝了。况且,他本以为跟异性的共同生活,是中途相识又相离的反复过程。不料,其中既无退路也无前程可言。所以,他一直使出浑身解数,力图缩小自身的空间,却倒足了胃口,落得个切香肠切条糕的下场,还能奢望那美味佳宴吗?这一简单生硬的质疑包含了自己的幼稚、与妻子一样的利己主义、相互的彻底无知和为制度所纠合的不法关系中的互不关心等,弄得他涨破肚子直想吐。
几天前,他遇到一个朋友告诉他:有一天,他偶然在一家酒店认识了一个女人。当他跟她上旅馆过了一夜出来时,账台上说是赠品,送了他两张彩票,他便顺手放进了兜里。到了兑奖那天,他突然想起来去查对,其中一张竟中了百万大奖。说着,那位朋友面呈难色,说怎么花这笔钱才算正确?后来,他听到那位朋友说,他与一个朋友一天半就花完了那笔钱。他们相信自己做得对。那么,他是否也打算像他们那样把自己花个底朝天呢?古人云,七情六欲奈之何;那么“七去”之恶呢?酒囊饭袋又该放在什么位置上?在某种层面上,上述之言起着调解人类善恶的作用,这种认识是否过于深刻呢?倒立进食也能入肚肠,那么呕吐该是怎样的即兴冲动反应呢?……由此可见,结婚等制度也完全基于上述论理。
他俩面前放着咖啡,妻子已收起催促的目光,拿起了咖啡杯。她不久会成为离异女,而他则成为离婚男人,但他没法想自己会成什么。男人就这样给女人打上烙印,自己则扬长而去。许多男人就忌讳给女人打上这种烙印而不离婚,这也是事实。这等于自找陷阱往里跳。对男人而言,这是多么奇妙的悖论啊。他记得有一次,几个人围坐而饮,聊着含蓄的淫荡话。一个平时寡言少语的同事,拽住邻人的领子大叫道:
“什么?你不分闺女和妇人?那么寡妇呢?好,那说白了吧,我母亲是个年青寡妇,而且守寡之后才生的我。我不是遗腹子,听懂了吗?”
突然,他垂下了头,高嗓大腔变成了沮丧乏力的声调:
“过去当儿子时不知道,如今成了孩子爸,我才明白父母与子女同体的道理。所以,近几年来,我对寡妇之类的话题很敏感。可这类话该用的地方用不上,而不必用或者不能用的地方,却用个没完。所以我希望你们在我面前留点神,拜托了。”
正当大伙儿轻松地谈论女人话题时,杀出了个程咬金,无疑唤起了一个寡妇之子的被害意识和自尊;然而,他的话让大家感到莫名其妙。现在,她就要当离婚女了。所谓离婚女,跟姑娘、妇人,还有寡妇之类的称呼,该如何协调呢?
空咖啡杯底里,古铜色的水渍在慢慢发干。从他们结婚约三年的某一天起,许多平时不以为然的东西,忽然以截然不同的面目横在他俩之间,比如荒唐可笑的便器。不知怎么的,他单方面承担了便器的清洗工作。于是,她对便器就漠不关心了。有一天,他俩由于拿便器打比方引发了一场争论,随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围绕日用日见的便器,竟做如此深刻的理论,他们觉得实在可笑之至。
他的妻子也许在等他的下一步动作,所以仍小口小口地呷着变凉的咖啡。对面有通往洗手间的门,正巧有一个短发少年走出来。也许双腿不便,他的步伐显得有些奇怪,几乎是拖着穿行桌间。每看到这般年纪的少年这样走路,他总以为他们刚做了包皮割除手术。接着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做此手术的场景、当时的灼痛、绷带里肿胀的肉块、解手时针刺般的痛苦、解去绷带后摸上去如擦砂纸一般的感觉,甚至还想起他看过的电影镜头:在一个原始部落里,人们用锋利的石片给男孩行割礼。
大约两个月前,也就是说,他俩的关系尚未尖锐化之前,他们曾跟朋友夫妇饮酒到很晚。那天,他的朋友摇着头说,自己活到这般年纪,对女人还有无法了解的部分。此话一出,他妻子立刻接过话茬,干脆地说:“要理解女人心,只要理解其他男人的心理和生理即可,就这样简单。男人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还奢谈什么女人是不可解的存在啦、动物什么的。我是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