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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我又感到了重新讲这个故事的欲望。所以,现在我以重述口气讲如下几点。往后,我会不时感受到回到原点重新起头的冲动,并服从于这个冲动。我再次坦言,我对将以何种方式演绎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故事,尚无任何打算,因而我想借此机会,即使迷糊无力,也打个腹稿,或者订一个故事进度表之类的东西。
首先,我特别注意到,性问题对我们生活的本质脉络的昭示,远比我们平时所想的要多而广泛。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实。即便如此,这话说得太暧昧抽象,因此反而觉得不太真实。所以,我打算尽可能多地触及我们生活中与性有关的样态。在此过程中,我早晚会找到性的要点,从而获得理解生活的另一手段,并从有关性的法规层面上论长道短,那便是我无上希求了。恕我赘言,对我而言,凡是制度,皆是对我不信任的审问乃至搜查;但这话说得太大,以至我自己听来也太宽,有些虚妄空洞。
有了开场白,就正经地讲故事吧。在我偶而念及“性”事或者直接间接触及此事时,我脑海里便无一例外地记起一件往事。它是颇为不愉快的记忆,因而在脑子里嵌得更深,看不到消逝的迹象。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把这不快之事置于这故事的开端,使我感到有些踌躇不定,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无意对如今把爱和性神秘化,或者相反,用来刺激末稍神经的既存倾向持怀疑态度;但在某种意义上怀疑一下,也未必是件徒劳无益的。这样的话,我得取消刚说的“不快”二字。因为那件往事并非只是不快或作呕,乃是我们赤裸裸的存在形态。
那件无可挽回的往事,发生在多少年前哪一年,我已模糊不清了。总之,在从前的某一天,我曾只身在外乡兜游,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邂逅了一个相识的女子。我不打算对她做详细介绍。但须作起码的交代的话,那她和我是同村,曾帮哥哥经营过一家超市。
据她说,她是到那座南方城市办事的。不过,不论现在还是当时,我都肯定当时她准有了什么极坏的情况。跟以往相比,她变得有些呆,头发、衣服都很随便,也许正经历着内心的痛苦。所以见到我显得格外高兴,我也就傻傻地被她拖进一家酒店,早早喝起了酒。斟酌之间,她掩饰不住惨淡的表情,并羞愧地对我察言观色。她酒量不小,不易喝醉。她不时擦筷子、拿杯击桌,露出了性格上的破绽。与其说这是酒意所致,倒不如说来自不胜复杂的心态。尽管我多少知道她的心情,但我帮不了什么忙。这不是辩解,她看起来是那么顽固,我自认无法亲近她。但心里仍愿意接纳她的一切。
自然而然,我们终于醉倒了,她醉得差不多了。我们离开了酒店,很自然地找了个住处。她走路、乘搀电梯都得我扶着。人们斜着眼瞅我们,但我不在乎。当我们相搀、好容易来到可以容纳我俩的空间时,她一进门就推开我的手,瘫倒在床上,把腿伸得直直的,一动不动了。服务员道了晚安关上了房门。我站在床头,呆呆地望了她好一会儿。她只是偶尔发出痛苦的长叹,仿佛压不住体内的酒气似的。我走到窗边,坐在扶手椅上,把双脚搁在茶几上。且不说皮鞋和袜子,就是裤管也已经湿到膝头上了。我这才想起外面正在下雨,虽然不大
,但也够弄湿衣裳的。我们没打伞,甚至没有意识到在下雨。我叼根烟划着了火柴,指头感到火柴的热气,突然打了个寒噤。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衣服也湿透了,需要马上换衣服,不然,明早准会感冒。
我起身走到她床边。她似乎睡着了。衣服没我想得那么潮,不如让她就这样继续睡更好些。但我仍然站着看着她。我想要她。尽管我醉得头昏眼花,四肢不听使唤,但我的精神强烈地指望着她。这已经不是性欲。实际上,疲软的身子已经根本不能完成事前的拥抱、勃起等冲动导致的肌肉运动。但我仍然不能放过她。我俩还是第一次呆在一个房间里,这就行了。我弯下腰,把她翻过身来。她像受潮的麦垛滚到一边,一只手轻轻碰到了我的嘴。我吃了一惊,但她没醒,她的手只是由于翻身的惯性,碰到我的脸罢了。我像得了强迫症,开始不紧不慢、不动情感地剥去她身上的衣服。如我所料,她在睡梦中也在抗拒,嘟哝着什么。然而,不论是我还是她,一切行为只是在按惯例行事。是否是惯例在此也多此一举,因为我们走上舞台并非出自我们的本意。我马不停蹄地、多少有些粗鲁地剥去了她的衣服。
待到她开始裸露,我双手支着床,喘息着俯视她。她看来又沉入了梦乡。也许是醉意使然,她的皮肤红红的,但很光滑;乳胸不大,却很结实而柔软。我越发强烈地意识到,我拥抱不了她。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仅没醒过酒来,反而越发觉得身子发烫,像有一把火要把我烧成灰烬似的。我直起身子,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脱光以后,不知何故,我感到心绪好多了。我加紧去掉了她身上所剩无几的遮羞物。但是醉意再次冲上脸,使我双眼充血,引起阵阵头痛。我胡乱而困难地剥去了她的衣服。我以发颤的目光俯视着她,把双膝置于床上,向她移去。
这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恶臭直冲我的鼻子。我环顾四周,却不见何物可以发出那样的气味。我把身子伏在她的裸体上。也许她感到了我的重压,说了几句含糊的话,双手想推开我的双肩。当然,我没有退却。自赤裸之后,我勉强维持着勃起。但这时我又闻到了那比起刚才来同样的恶臭。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的体臭。我的全身即刻开始凝固起来。我狠狠地咬紧牙关,一手推开她的双臂,一手拨开了她的下身……刹时,我浑身变得酥软无力。我结束粗糙的动作,便一动不动地趴在她身上,把脸埋在床单中。她双目紧闭,躺得笔直,没任何反应。她表面平静,但内心一定错综复杂,并受着酒醉的折腾。
我离开了她微烫的身子。她在睡觉,还是装睡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就不得而知了。恶臭仍隐隐不去。我犹豫地坐在她旁边,把刚才拨她下身的手移到疼痛的额头上,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它满是恶臭。为了防止呕吐,我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鼻和嘴。她的下身才是那恶臭的发源地。同时发现,跟她有过短暂接触的自己下身,散发着同样的气味。我全乱套了,什么也理解不了了。我陷入一种又瞎又聋又窒息的痛苦状态。我忙下床,去浴室时回头一看,只见她在床头桔红色的朦胧灯光下,叉开双腿一动不动地躺着。她的裸体全成了桔色,白色床单也泛着隐隐的桔红色。
我到浴室一开灯,桔色顿消,室内满是刺眼的白光。我感到眼花,勉强睁眼,瞅了瞅我的下身,那里沾满了白兮兮的东西,散发出颇厉害的气味来。我打开淋浴器,尚未加热的凉水浇了我一身。尽管我打着哆嗦,但没转动手把,不久,流出的热水开始融化冻得像铁板似的表皮,下身的恶臭也随之消失了。
我浑身无力地退后两步,把背贴在冰冷的瓷砖上,就那样站着,心里想着她。上面的喷头仍在流着热水。她肯定遇到了一件难以对付的大事。所以,已经在这陌生的城市里瞎转悠了好几天,顾不得洗浴,也不在乎早已有之的寒症越发严重。我想着想着,缓缓坐到地上。她在酒意正浓时种种费解行为,便在我眼前一一闪过。喷头的水温暖着我的臀部。我不断摇头,以便使头脑清醒。她带着一头玉米堆似的浓发和未老先衰的身子,躺在一个异地客房的床上。那末,我是谁?但我再也想不下去了。我像得了强迫症,想她一定叉开双腿,焦急地等着我。我想即刻回到她的身边。我沉浸在一种难以表达的茫然之中。这跟自责与怜悯完全无关;如果非说不可,那也只能说我是陷入了一种爱情的迷茫之中。犹如她在床上那样,我在浴室里也动弹不得。我在一座陌生城市的旅社浴室内,死一般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热水像热血不断地喷射下来。
值此,我才算弄清楚自己讲故事的方式,我正在专讲我们生活中跟“性”有关的情况。不管怎样,聚焦某一事项而加以观察编辑,就有利于我们明确地捕捉我们不曾看到的生活结构。但我回首一看,便发现自己只是在讲“性”和“性”故事罢了。不仅如此,我还想把发生或可能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一切跟“性”联系起来,或者取而代之。如果是这样,我就先入为主,把从“性”的视角看到的东西写出来,而不管是否过分。然而,除开我的故事,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有人从广义的性意义上,进行思考和说话。极有趣的是,这种联系大都不错;更有甚者,拿不同已往的眼光来看待世界。
要言之,对我们而言,不论是个人还是社会,“性”构成了本质的、普遍的,至少相关的东西。所以,我想在此多少有些过分地通过“性”的单一频道,观察我们的现实,而不带徒然的不安和精神包袱;同时,不顾冒天下之大不讳,把毫不相干的事情跟“性”紧密联系起来考察,并希望在此过程中,我的故事或许能触及到爱情的美妙层面。
然而,这个故事的准绳是我自己,是我的立场的反映。所以,现在,让我诚实地从跟我
有关或我周围的琐事开始谈吧。不过,用个人方式聊“性”时,冒冒失失地涉及巨大事件,显然不合适,以至风马牛不相及。这也正是“性”或“性”的东西所具有的重要特征之一。说得生硬一些,“性”每个个体最隐秘的神经组织,直至社会和历史的结构,换言之,从根部或种芽开始,经过粗干细枝直到形成宽大树叶,所以我的故事也将尽可能遵循这种顺序或过程。当然,我也不会忽略“性”的历史支配个人“性”事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