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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道无痕-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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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四虎愣了半晌,眼窝子烫起来,问:“谁的主意?” 
  “大伙。”石平阳答。“在大伙心里,你永远是我们的班长。” 
  兵们保持立正姿势,向李四虎行注目礼。李四虎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站住了。 
  “大伙别这样别这样,这份情太重了,我李四虎这一辈子值了,就冲大伙的这份情, 
我觉得比当个师长团长都光荣。就送到这里吧。往后……往后……”李四虎说不下去了。 
 
  “老班长,咱们班新老都在这了。一起再唱一支歌吧。”石平阳提议道。 
  “那好那好,就算分别歌了。我看,咱们就唱《戴手铐的旅客》里面那首吧,正好合 
今天这个味儿。” 
   ……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战友哇战友…… 
   歌声响起来,传开去,有些嘶哑,随着压抑的冷风,在原野上缭绕。有个兵哭了, 
接着又一个,兵们都在默默地流泪,泪水浸泡了歌声,于是更加悠远。 
  “别唱了别唱了,这他妈就像跟遗体告别似的。咱班唱歌拉歌比歌,还没有这么丧气 
过。这歌没劲,换首歌唱!”李四虎把背包往地上一扔,立正站好,高声说:“注意了,我 
来起一个。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预备——唱——!”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 
  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战友战友…… 
  歌声越唱越响,如一股粗壮的狂飚,裹着年轻的潮湿,在山野里颤颤抖动,滚滚而去 
。 
  李四虎往脸上挥了一把,尽是泪。弯腰背起背包,就在这歌声的陪伴下,头也不回地 
走了。 
                 五 
  石平阳的铺盖搬上了李四虎享用了八年的床板。 
  第一次独立组织训练,庄营长自然要亲自把关。但他没有走进炮场,老远地蹲在一棵 
树下,悠然自得地抽烟。令庄营长困惑的是,石平阳用了整整一个上午训练拔插销,那玩 
艺简单得就像放屁,犯得着费这么大劲? 
  后来他总算弄明白了。在石平阳手里,全班六个人没有一个顺利过关的。老兵们对拔 
插销这门技术早玩腻了,很不情愿,却被石平阳鸡蛋里面挑骨头,做一动,挑一动,而且 
那骨头挑得合情合理,有根有据。老兵服了,新兵更不敢马虎。庄必川想,有门,李四虎 
那个茬他接上了。他是在磨呵,磨意志,磨任性,也磨较真劲儿,把老兵磨软,把新兵磨 
硬,在老兵面前磨出威严,在新兵面前磨出威信。 
  庄营长起身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李四虎语录:“第一招是斗住老兵,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而且要绝对保证踢得他不敢 
吭气,往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下午训练分解结合。庄必川踱着营级步伐直接走进了训练场。那阵子石平阳显得很轻 
闲,在一旁冷眼相观,既不示范,也不纠正。兵们各自为战,把炮上的铁疙瘩们卸下来装 
,装上去卸,十分认真卖力。庄必川叫过来两个人亲自验收,其动作之熟、速度之快、精 
度之准,令庄必川高兴得直想哼几句《沙家浜》。 
  “石平阳呵,我来考考你。”庄必川把石平阳叫到圈子外,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抓了 
把碎土向空中抛去,说:“开始!” 
  “风向13—20。”石平阳脱口而出。 
  庄必川走到炮后方向盘前,标定13—20,再对上接目镜,镜头射线果然与远处一缕炊 
烟走向重叠。 
庄必川哼了一声:“嗯,不错,正负不过5。……风速?” 
  石平阳略一迟疑,然后说:“每秒2。” 
  庄必川又把手伸到风中,挡了挡说:“基本正确。”想了想,又说:“再考你一下, 
理论的。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勇敢者只死一次,胆怯者却经历千百次的死。知道这话是 
谁说的吗?” 
  “咱们师长。”石平阳毫不含糊地回答。 
  “是吗?”庄必川满脸狐疑。“我怎么记得像是拿破仑说的。” 
  “师长看望新兵时说的。原话是普鲁士的一个叫克劳什么茨的人说的,师长那天用来 
教导我们。” 
  “小子,好记性……你会拉胡琴么?” 
  “不会。” 
  “会下围棋么?” 
  “不会。”、 
  “喜欢文学么?” 
  “上学的时候想当作家,那时候谁都这么想过。”石平阳有些不好意思。“写了几首 
……那不叫诗,老师说我那是干叫唤,提虚劲,以后就没再写了……其实,我自己觉得那 
诗挺好的。” 
  “写诗?咱们师倒真有个大诗人,在《解放军报》上发表过。师长,咱们师长,是五十 
年代的大学生,到外国当过武官。上面有人 
嘀咕说咱们师长几十大岁了疯疯癫癫,没个大领导的味儿,但咱师干部没个不尊重的。” 
庄必川扭过头问:“见过师长打篮球吗?” 
  “没有。”石平阳答。庄必川很幸福地笑了笑,接着说:“师长每回到团里来都要组 
织打篮球。他自己不打,当裁判。《体育报》上登过一张照片,中锋带球上篮,是宣传科 
朱干事拍的,师长亲自题诗。听着呵,庄必川咳了下,润了润嗓子,酝酿了一阵激情,然 
后开始朗诵:“……呵,呵,离开地球/在这个瞬间/将粗犷的人生抛进空中/完成一次 
力的写意……呵……呵……”庄必川陶醉了片刻,问:“知道那中锋是谁吗?” 
  “是你,营长。” 
  “咦,你是听谁说的?”庄必川好生奇怪。 
  “猜的。”石平阳咧嘴笑了一下,笑出了狡黠的味道。“你记不住克劳什么茨,却把 
师长那首诗背得滚瓜烂熟,这很能说明问题。” 
  “哦?哈哈……小子,恋爱过吗?” 
  “没有。”石平阳回答得很坚决。他觉得自己曾经对某个姑娘产生的那点小意思,距 
离恋爱的境界还十分遥远。 
  “会溜冰么?” 
  “不会。” 
  “康乐球?” 
  “不会。” 
  “操,你小子爱好也太单一了点。”庄必川很遗憾地啧了啧嘴巴。 
  石平阳觉得委屈:不是你一个劲地鼓励我们要一心一意扑在训练和工作上么?怎么又成 
单一了? 
  “也好。人啦,一辈子只能干成一件事。当然,我指的是大事。炮兵的大事就是操炮 
。……不过,也得丰富点。冲你这身膘,这副灵劲,打篮球准是一把好手,师长一见肯定 
喜欢,没准也会给你来上张照片配上首诗……你小子还真有股帅劲儿……怎么样,星期天 
我教你打篮球?” 
  “不用教,打篮球你不如我,营长。”石平阳挺了挺腰杆子。 
  “呵嗬?你不是不会么?” 
  “我没说不会。你什么都问了,就没问我会不会打篮球。在学校我是校队中锋。” 
“那好,星期天咱们定点投篮。我要是输了,送你一条鸡公山香烟。你要是输了,就把我 
的被子给拆洗了。” 
 

 
 
 六 
    过了一个春天。 
  又过了一个夏天。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走着,石平阳的兵龄也在一天天地老着。继李四虎之后,他当仁不 
让地成了本营腰杆最硬的炮手。“什么是炮手?只有当他的手触摸到大炮的时候,只有当他 
把那枚弹丸推出炮膛并按照自己的意志飞行的时候,他才具备了炮手的价值。炮手并不是 
生来就区别于常人的,但是炮手成为炮手之后 
就区别于常人了。你经过千百次操练的熬炼吗,你的身上褪过十几次几十次皮吗?你体验过 
手指按在击发键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情么,你品尝过那一道流线从你眼前消失进入地球某一 
坐标时的快感么?你得到过自己的意志完全被执行目标被摧毁那一瞬间的巨大幸福吗?你没 
有,而炮手有。炮手是一种奇特的人生……” 
  在全师炮兵骨干培训动员大会上,本师刘师长手持麦克风,没拿稿子,演讲似的,侃 
侃而谈,为这些炮兵中坚力量打气。 
  后路问题显然已经成了很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常常折磨得石平阳失眠。但当好一个 
炮手是更现实的问题。李四虎悟到了路该怎么走而他却没有那样走,石平阳更是没有修炼 
到那个份上。炮手就是炮手。站在炮架边上就什么都不想,欢乐忧愁着急痛苦全都烟消云 
散,所拥有的只是发一声吼把大炮玩得腾云驾雾气冲霄汉,夺个旗子领个奖炊事班送来了 
慰问的饺子喜报寄到家里就觉得活得重甸甸的。 
  兵要当得地道。 
  石平阳听庄营长说,师长原先也是炮兵,是从炮手的位置上考入哈尔滨军工大的。在 
这样的师长麾下当一名炮手无疑是幸运的,但石平阳明白,不是所有的炮手都能进入师长 
描绘的那种境界。要进入那种境界,就要像李四虎说的那样——得把自己交给炮。 
  据李四虎说,庄营长算不上好炮手,好炮手当不了营长。但庄营长会用好炮手。实践 
证明,庄营长存使用人才方面果然有——套绝招。 
  一次,石平阳带本班到四十里外参加军里组织的炮兵擂台赛。石平阳第一次在这样大 
的场合露脸,起先有点紧张,发挥得不太好,成绩落后于四连一班。休息时,庄营长带着 
通信员亲自送来了绿豆汤。营长摸着石平阳手上的茧痂和虎口上的裂痕,心疼地说:“这 
没什么。构工是四连的传统课目。再有,他们那个班都是巧克力喂出来的,为了这次擂台 
赛,二营给他们补了七百块。咱不跟他较这个劲儿。” 
  石平阳心里顿时一烫,热辣辣地很不是味儿。 
  庄必川又对连长说:“老宋,不管比赛结果怎么样,一班都是尽了最大努力的,自身 
表现是出色的。自己跟自己比,今天是发挥得最好的。你马上打电话给指导员,叫他把黑 
板抬到路口,写上标语,欢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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