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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您说得完全正确……我要赶快进大学,那么就一切都会……十分顺利了……”
佐西莫夫提出这些很有道理的劝告,一部分也是为了让这两位女士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是他把话说完以后,看了看被劝告的对象,却发现后者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嘲笑神情,这时他当然有点儿发窘了。不过这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会儿工夫。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立刻向佐西莫夫致谢,特别是感谢他昨天夜里去旅馆看她们。
“怎么,他夜间也去过你们那里?”拉斯科利尼科夫好像有点儿担心地问。“这么说,你们长途旅行之后也没睡觉吗?”
“啊,罗佳,这只不过是在两点钟以前哪。我和杜尼娅在家里的时候,两点以前从来不睡。”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他,”拉斯科利尼科夫接下去说,突然皱起眉头,眼睛看着地下。“钱的问题暂且不谈,——我提到这一点,请您原谅(他对佐西莫夫说),我不知道,我有哪一点值得您对我这样特别关心?简直无法理解……而且……而且这种关心甚至让我感到痛苦,因为无法理解:我坦率地对您说。”
“请您别生气,”佐西莫夫勉强笑着说,“假定说,您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而我们,刚刚开始行医的医生们,爱我们的第一个病人,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有些人几乎是深深地爱上了他们。而我的病人并不多。”
“至于他,我就不讲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指着拉祖米欣补充说,“他也是,除了侮辱和一大堆麻烦事,从我这儿什么也没得到。”
“嘿,你胡说!今天你是不是有点儿多情善感?”拉祖米欣高声叫嚷。
如果他目光较为敏锐的话,那么他就会看出,这根本不是什么多情善感,而甚至是完全相反。但是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却发觉了。她担心地凝神注视着哥哥。
“而对您,妈妈,我连提都不敢提,”他接着说下去,仿佛是在背诵从早上就背熟了的功课,“今天我才能多少想象出,昨天您在这儿等我回来的时候,心里感到多么难过。”说完这句话,他突然默默地微笑着向妹妹伸过一只手去。但是这一次,微笑中流露出的却是绝非故意做作的真实感情。杜尼娅立刻抓住向她伸过来的手,热情地和他握手,她感到十分高兴,满怀着感激的心情。在昨天发生争执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向她流露自己的感情。看到兄妹默默无言的彻底和解,母亲欣喜若狂,感到十分幸福,脸上发出了光彩。
“瞧,我就是为了这一点爱他!”总是喜欢夸张的拉祖米欣喃喃地说,在椅子上坚决地扭转身去,“他是会这样的!
……”
“这一切他做得多么好啊,”母亲暗自想,“他心里充满多么高尚的激情,他是多么简单而又委婉地结束了昨天和妹妹的所有误解,——只不过是在这样的时刻伸出手来,亲切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多好看哪,他的脸多么美啊!……他甚至比杜涅奇卡还要好看……不过,我的天哪,他穿了一身什么样的衣服,他穿得多么不像样啊!……阿凡纳西·伊万诺维奇铺子里那个送信的瓦西亚也比他穿得好些!……我简直想,简直想立刻向他扑过去,拥抱他,……大哭一场,——可是我害怕,我怕……上帝啊!他是多么……瞧,他说话是那么亲切,可是我害怕!不过我怕什么呢?……”
“啊,罗佳,你不会相信的,”她突然接着话茬,赶快回答他的话,“昨天我和杜尼娅是多么……不幸啊!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已经结束,我们大家又都感到幸福了,——可以跟你说说了。你想想看,我们跑到这里,想要拥抱你,几乎是一下火车就跑来了,可是这个女人,——哦,对了,就是她!你好,娜斯塔西娅!……她突然对我们说,你害了热病,在发酒疯,刚才悄悄地从医生这儿逃跑了,神智不清地跑上街去,大家都跑去找你了。您想不出,我们急成了什么样子!我立刻想起波坦奇科夫中尉死得多么惨,他是我们的一个熟人,你父亲的朋友,——你不记得他,罗佳,——他也是发酒狂的时候这样跑出去,掉进院子当中的一口井里,只是到第二天才把他打捞上来。当然啦,我们是把事情看得过于严重了些。我们本想跑去找彼得·彼特罗维奇,希望至少有他的帮助……因为我们孤单无依,完全无依无靠,”她用诉苦的声音拖长语调说,可是突然住了声,因为她想起,这时提起彼得·彼特罗维奇还相当危险,尽管“我们大家又都感到幸福了”。
“是的,是的,……这一切当然让人感到遗憾……”拉斯科利尼科夫含糊不清地回答,然而他的样子看上去是那么心不在焉,几乎是漫不经心,以致杜尼娅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我还想说什么来着?”他接着说,努力回想着,“对了:妈妈,还有你,杜涅奇卡,请你们不要认为,今天我不愿先到你们那儿去,却等着你们先到我这儿来。”
“你这是说什么话呀,罗佳!”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高声惊呼,她也感到惊讶了。
“他回答我们,是不是在尽义务呢?”杜涅奇卡想,“又是和好,又是请求原谅,就像是履行公事,或者是像背书。”
“我一睡醒就想过去,可是衣服把我耽误住了;昨天忘了告诉她……告诉娜斯塔西娅……洗净这块血迹……只是到现在我才穿好衣服。”
“血!什么血?”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惊恐地说。
“这没什么……您别担心。这血迹是因为,昨天我神智不清?在街上荡来荡去,碰上一个给轧伤的人……一个官员……”
“神智不清?可你不是什么都记得吗,”拉祖米欣打断了他的话。
“这是真的,”不知为什么,对这个问题拉斯科利尼科夫特别关心地回答说,“我什么都记得,就连最小的细节也记得,可是真怪:我为什么要做那件事,为什么要到那里去,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却不能解释清楚。”
“这是一种极为常见的现象,”佐西莫夫插嘴说,“一件事情的完成有时十分巧妙,而且极其复杂,是什么在支配这些行动,这些行动的起因是什么,却很难弄清,取决于各种病态的印象。这就像做梦一样。”
“他几乎把我当成了疯子,这倒也好,”拉斯科利尼科夫想。
“就是健康的人,好像也有这样的情况,”杜涅奇卡担心地望着佐西莫夫,说。
“这话相当正确,”佐西莫夫回答,“就这方面来说,我们大家当真往往几乎都是疯子,只有一个小小的区别,‘病人’多多少少比我们疯得厉害些,所以必须分清这个界线。完全正常的人,几乎根本就没有,这是对的;几十个人里,也许是几十万人里才能碰到一个,而且就是这样的人,也并不是没有缺陷……”
谈起自己心爱的话题,佐西莫夫不慎说漏了嘴,“疯子”一词脱口而出,一听到这个词儿,大家都皱起眉头。拉斯科利尼科夫却好像毫不在意,坐在那儿,陷入深思,苍白的嘴唇上露出奇怪的微笑。他不知继续在想什么。
“喂,这个给轧伤的人怎么样了?我把你的话打断了!”拉祖米欣赶快高声说。
“什么?”拉斯科利尼科夫好像从梦中醒来,“是的,……所以,当我帮着把他抬回家去的时候,沾上了血迹……顺带说一声,妈妈,昨天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真的是精神不正常。昨天我把您寄给我的钱全都送给了……他的妻子……用来安葬他。现在这个寡妇,她有肺病,这个可怜的女人……三个小孩子都成了孤儿,没有饭吃……家里什么都没有……还有个女儿……要是您看到了,说不定您自己也会送给她……不过,我得承认,我没有任何权利,特别是因为我知道,这些钱您是怎么弄来的。要帮助别人,得先有这样做的权利,要不,就只能说:‘Crevez,chiens,sivousnXeYtespascontents!’①他放声大笑起来,“是不是这样呢,杜尼娅?”
①法文,意为:“畜生,如果你们觉得不好,那就死了吧。”
“不,不是这样,”杜尼娅坚决地回答。
“哦!你也有……企图!……”他含糊不清地说,几乎是憎恨地看了她一眼,并且含讥带讽地微微一笑。“这我本该猜到的……有什么呢,这也值得称赞;对你来说,这会更好……一直走到这样一条界线,如果你不跨过去,就会遭到不幸,跨过去呢,也许会更加不幸……不过这都是胡说八道!”他气愤地加上一句,为自己这种不由自主的兴奋情绪感到恼怒。“我只不过想说,妈妈,我请求您原谅,”他突然生硬地、断断续续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够了,罗佳,我相信,你做的一切都很好!”十分高兴的母亲说。
“请您不要相信,”他回答,撇了撇嘴,微微一笑。接着是沉默。在这场谈话中有某种紧张气氛,在沉默中,在他们和好与请求的时候,大家也都有同样的感觉。
“好像她们都怕我呀,”拉斯科利尼科夫皱起眉头瞅着母亲和妹妹,心中暗想。真的,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越是不说话,就越觉得害怕。
“不见面的时候,我倒好像很爱她们,”这想法突然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你要知道,罗佳,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死了!”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个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是什么人?”
“唉,我的天哪,就是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斯维德里盖洛娃呀!我在信里还给你写了那么多有关她的事情呢。”
“啊——啊——啊,对了,我记得……那么,她死了?唉,真的吗?”他突然打了个哆嗦,仿佛从梦中醒来。“难道她死了吗?怎么死的?”
“你要知道,是猝死!”普莉赫里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