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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我想起了——
我三岁的时候和父母去北京。那时候家庭条件还不太好,我们没钱住旅馆,就住在一所学校的大教室里。对于北京的所有的名胜古迹,天安门、人民大会堂、长城、十三陵等等,我都毫无印象,虽然我留下了许许多多做鬼脸的照片。我只记得火车上人很挤,我常常被挤得哭起来;我第一次吃方便面,方便面吃完后就吃干馍,就着花生豆吃;我们住的学校旁边有一条铁路,我总是听见火车的鸣叫声但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火车。那里的老师们都很好。
老家的后院里养着两头猪,是兄弟,成天肚子饿,成天怪叫。我有一阵子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站在猪圈跟前看着他们快乐地吃食,然后想:他们俩在想什么呢?他们俩究竟在想什么呢?我成天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不得不放弃。
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总是问自己:你每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因此在脱去衣服钻到被窝之后睁大眼睛静静等待睡着的那一瞬间,但是每次醒来都是在第二天早上。这样试了大约一个星期,最后也不得不放弃。
我妈不让我吃奶,为了骗我,贴了两片膏药,然后告诉我说:“你看,你看,没了。”我气愤万分,使劲把头往墙上撞,但是没有流血。
我妈要去很远的学校教书,我哭着,拖着她的衣襟不让她走。后来她、我、我爷爷一起去上街。走到一家商店门口,我妈对我说:“突突,你和爷爷在这里等着,妈妈给你去商店里买糖吃。”我就和爷爷在门口等。等了半个多小时她也没有出来。我和爷爷只好进商店找,没人。我大哭,于是爷爷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大街小巷地找。到了傍晚,奶奶又背着我到田野里找。但是怎么都找不到。
我喜欢钻进后院晾着的被子里,在里面跑来跑去。被子里面漆黑一团,被子外面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我觉得这种反差简直是太有意思了,好像能在短短的一两秒钟从白天到黑夜,然后再从黑夜到白天。我喜欢闻被子晒过的味道,那是太阳的味道。
家里人告诉我说:“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知道吗?”于是我永远记住他们说的话,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即使我妈或者我爸说:“拿着吧,吃吧,我让你吃的。”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
爸爸在寒假里带我去走亲戚。他在路上给我讲《神笔马良》、《狼来了》、《十根筷子》。
老家盖房子。我背着爷爷偷偷玩木匠用的工具。在我还没有察觉到的一瞬间,我的手指上出现了一条白色的缝,接着血便往出涌。我不敢叫别人知道,害怕他们说我。于是我从地上抓起一把湿土,糊在伤口上,然后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捏着。记不清换过多少次土,血终于止住了。我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
小的时候我总是得病,成天到晚躺在床上。我整天盯着天花板,从天花板细细的纹路里我能看见各种各样的花草人物。我趴在小小的玻璃窗户上往外看。看太阳从墙上升起,又从厨房顶上落下。看院子里奶奶弯着腰喂鸡,小鸡们一天天长大,直到变成会下蛋的母鸡和会叫鸣的公鸡。有几只大公鸡欺负我,我上厕所的时候他们在我四周傲慢地徘徊,然后突然间啄我屁股。
我能到大门外玩必须是天气极好的日子。我浑身上下裹得严严的,就露出鼻孔和眼睛。奶奶给我的小兜兜里塞满了橘子糖。现在已经很少再见到这种糖了。这种糖有晶莹透明的糖纸,我把收集来的糖纸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我出了大门,那些小朋友们都脏脏的,流着鼻涕,浑身上下都是土。他们说:“突突,过来,过来,你给我们糖吃我就跟你玩。”我给了他们每人一块糖,但是他们拿了糖之后都一窝蜂跑了,还在远处得意地朝我笑。这时梧桐树上一只喜鹊猛然间叫起来。半空中飘着它的很好看的羽毛,我急忙伸出双手接住……
我爷爷在我犯错误之后总是要象征性地惩罚我。他拿着一把木尺子,严厉地问我:“你今天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我应该好好惩罚你。你自己说,该打你几下?”在我脑子里有二位数概念时,我就说是九十九;有三位数概念时,我就说是九百九十九;有四位数概念时,我就说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依此类推。慢慢的我爷爷只好说:“爷爷老了,年龄大了,也打不动那么多下了。我就狠狠打你十下吧。”说完就打我十下,一点都不疼。每当这时,我心里就很是得意。
我没上学的时候,家里人给我教乘法口诀。我爸问我:“三乘七是多少?”我急忙说:“二十一。”我爸说:“你肯定吗?再想一想。”我挠一挠耳朵,问:“二十二?”我爸摇摇头。我又问:“二十。”我爸又摇摇头。于是我再说:“那就是二十一。”我爸说:“答案是二十一,但是你没有做对。”我满肚子都是委屈,但是又无可奈何。可见我这人有时候很自卑,而且意志不坚定。
我提前一年上的小学。好像都到了初中了,老师们给我的评语都是什么该生反应灵活,但是上课不注意听讲之类的。
我在老家上学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得很早很早,是城里的学生无法想像的。我出了门朝学校走的时候,半空中的月亮还很圆很圆。早上没有电,我们都点着蜡烛。有些人带着馒头,他们在里面夹着干辣面,或者味精,就那样吃了。但是我觉得他们的馒头都特别好吃,即使上面还有脏脏的手印。
我在西安上大学的叔叔给我买了当时农村很少见的皮文具盒,我得意洋洋,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在别人跟前夸耀。后来我的皮文具盒就没有了。再过了几个月,我班同学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教室背后废弃的一堆蜂窝煤背后,找到了我的皮文具盒,虽然安然无恙,但是我当时伤心至极。在那么小的年龄里,我就知道了什么叫做暗藏的敌人。
朋友送给我一条小拇指长的鱼,我把它养在罐头瓶里。朋友给我说给罐头瓶里撒上点白面粉就可以了。我撒上一小撮白面之后,透过透明的瓶子就想,要是它吃不够,饿死了怎么办。于是我再撒上一小撮白面,但是我还是觉得它不够吃,害怕它饿死,于是再添。这样反反复复,罐头瓶里的水几乎要变得不透明了。就在第二天早上,这只小鱼翻了肚皮。我手里端着瓶子,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我上二年级的时候,老家养了只猫。这只猫会上树,和我关系很好。我放学后一路小跑着回来,就是为了能早一点和猫玩。然后有一天,猫突然蔫蔫的。我记得那天奶奶作了肉饺子,我给它嘴里塞肉饺子它竟然不吃。我当时简直是太惊讶了,我给它肉饺子它竟然不吃!奶奶说小猫病了,熬了绿豆汤给它,它勉强喝了几口。当天晚上它就死了,身体一点点僵硬。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不想让别人知道。
第二天早上放学回家,爷爷刚好填完一个坑,正在上面用脚一下一下踩实。爷爷说不让我看见是害怕让我伤心。我说我都长这么大了,难道还会哭吗。说完鼻子就酸了,跑到后院装作上厕所,偷偷地哭了。
后来听邻居老奶奶说,她在小猫死的前一天,看见它在我家门外叼着一只死老鼠。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六一节那天,我爸给我了五毛钱让我去买冰棍。不知道为什么,我把这件事情记得非常清楚。那时候的冰棍五分钱一根,还有一种叫作“膨化雪糕”的,一毛钱一根,其实味道不怎么样。我有个同学的妈妈,那时候专门在我们小学门口卖冰棍和雪糕。她成天推一辆“二八”车子,后座上带着个刷着白漆的小木箱。现在这人已经死了。
我们旁边的单元里有我的一位小同学,他爸和我爸是同事。我们虽然不经常在一块玩,但是成天见面,在学校里见,在我们的院子里也见。那年秋天,我们在一天下午放学后一块到山上采集树叶,好制作标本。从山上下来后我们一块在房顶上玩。但是隔了几天,上课时不见他了。再隔了几天,听人说他得病死了,是火化的,骨灰就洒在黄河里。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火化这个名词。而我和他采集的树叶制成的标本现在还夹在书里。
我小时候在大街上见到大小的乞丐心情总是不好,希望父母能给他们施舍点什么。但是他们总是置若罔闻无动于衷,我心中极其气愤,充满怨气,甚至不愿意理他们。有一天我在我们那里的市政府门前面见到女乞丐,长跪、掩面,不知其年龄。我当时竟然幼稚地想:市政府前面怎么会有乞丐呢?现在年龄大了,这类事情见得多了,也就像我的父母一样见怪不怪无动于衷了。
直到上五年级我的成绩才稳定下来,一直保持前三名。从前我有时候考到前五名,有时候又考到十多名。五年级期中考试我得了全班第一,我爸给我奖了一副乒乓球拍子。我当时竟然还挺感动的,真的。因为我觉得考好成绩是我应该做的。
六年级升初中的时候我们老师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得到了考试题,让我们拿着答案背。我当时只觉得自己起早贪黑的努力全白费了,赌气没有背。只是问了别人作文题是什么。后来成绩出来,我竟然还是全班第一。可见苍天不负苦心人。我现在干什么事情总是一无所获的时候就拿这件事情鼓励自己。有时候管用,但是有时候,即使你怎么努力,都难以实现心中的目标。
后来上了大学。那是在冬天,我在大学里活得很痛苦。其实一切都似乎好好的,我却觉得很痛苦,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于是我在周末坐火车回家。在家呆了好几天,看着父母为了生活辛辛苦苦的样子,觉得我那点破事简直就算不了什么痛苦,真是吃饱了撑着。感觉好多了。
临走的那天我记得天很蓝很蓝,空气凉凉的。在车站上,我爸去给我到远处买香蕉,留下我妈和我在原地看行李。我打了个哈欠,泪就流出来了。我妈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