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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行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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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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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  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清·曹雪芹《红楼梦》

姑苏·小镇苏州小记之别梦依依到苏州(图)

  □子衿
  
至今吴地乡村,走亲访友仍有走水路的习惯,却不摇橹,以柴油机代之,谓之“机帆船”。枕河而居的人家门口,亦常见私家的河埠头。周庄、同里间就可坐船往返,不过已是招揽人客的手段了。(摄影/陆向前)
  看见自己,游丝般在白墙黑瓦的巷子里飘荡,青石板的小路忽起忽落,双足却无论如何无法触到路面,惶急。直至晨光微曦,明迷之际,仿佛楼前桐花,墙外杨柳。醒来叹息,又是梦苏州。忆江南,最爱是姑苏。十年倥偬,诗词的江南,惹烟迎风的江南,油壁香车的江南,如水痕般渐渐淡去。萦系于心的,是这些年在这片土地上或轻或重的足音。吴中故地的千年风月,在记忆中化成细致而平凡琐碎的生活:弯曲幽深的巷子、街角的小馄饨担、玄妙观的小摊头、水乡小镇的茶馆书场、山塘河岸的河埠头,莲蓬菱角和低吟浅唱般的吴音……
  曾在朔风的夜里,穿行于无休止的巷子,等待清晨头班火车。正是风花雪月的年龄,不耐烦车站昏黄的光,看着地图上“唐寅坟”几个字,弯来拐去的石板小路上寻找数百年前风流才子的鬓影衣香。空寂无人的窄巷,山塘河黝黑的水面,凛凛的风,兴致盎然单纯快乐的人。这样简单的心情后来几乎无迹可寻,以致这个深夜成了永久的纪念,日后每到苏州,必来走走,仿佛踏在这些青石板上的双足会轻松一些。后来才知道唐寅坟其实只是一条小巷的名字,这一带原是这位江南第一才子失意隐居之所,然而这些对于我已经不再重要。在这条没有桃花的桃花坞大街上,看了多少次柳丝拂绿了河面,泡桐花拥满了枝头。
  以后无数次沿山塘河闲走,看水边的河街,偶尔斜出来的酒旗,在自家河埠头淘米洗菜的女子,清汪汪的水。渐渐的这些景象消失了,虽是无可奈何,依然喜欢清晨坐在河边的石凳上,远远望着沿岸热闹的菜市场,清清爽爽的家庭主妇柔软的声音煞是好听。这时常有风吹动柳条在眼前飘来荡去,柳条后面是憨笑的面容。春天来了,随便在哪条巷子里,清瘦的阿婆提着装了白兰花的小篮子,笑眯眯地来问妹妹戴花吗,于是辫子衣扣上暗香袭人。有时候也有茉莉,一小串戴在手腕上,花香因风起。然而最令我欢欣雀跃的不是小篮子里的花,是莲蓬。弥漫于齿颊之间的莲子香,似茶而清于茶,是我的至爱。
  多年后,如同所有旧城区相似的命运,河水渐渐浊重,老房子拆了新楼又起,只有岸边的垂柳依旧伴着天边月。我只好转向平江那一片的石库门房子,然而,少了流水和柳岸,到底有些意难平。这里的空气永远回荡着评弹的琵琶声,半闭的门里,几个老人闲坐,手边一个杯子。暮春时节,听见徐丽仙在唱,“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脚步会莫名的重了起来。这里的路我从来不认得,只是信步走来,有几次看见叶圣陶旧居,作了苏州文联还是《苏州杂志社》编辑部,我也记不清了。深巷里一个很安静的小院,很像是陆文夫们喜欢的地方。曾在苏州杂志上看见有文章讨论这些石库门房子的命运,想起当年俞平伯重回曲园,骤见儿时嬉戏之地满目苍荑,难掩震惊,痛道不待曲园修复之日不回苏州。曲园有幸,而那些老房子与河道,修还是不修,应是比较复杂的问题了。对于我,常常可以无视周街的高楼和店铺,由一小段石子路面、古老的小桥或是罕见的糖粥担子麦芽糖挑子上,看见不尽的韵致和文化。苏州千年的风华,在我这一辈子里应该不会消失殆尽,至少那些园林还在。
  园子很多,却逛得少。这些螺蛳壳里做出来的道场,到底不如穿街过巷有意思。雨天是逛园林的最好时机,游人寥落,在长廊里,看柳树如烟梨花带雨,细细的水流沿古老的屋檐落下。小小的角落里,一块怪石几叶芭蕉,满地青苔。此时不可避免地会恍乎起来,以为自己是百年千年前的女子,空空的回廊里闲数丁香。这样的感觉,原不是我喜欢的,因此去得多的还是西园。老和尚在那里讲经,不是寻愁觅恨之所。看看丰子恺的护生画,后花园的石桌边喝杯茶,心就轻灵起来,满是欢喜了。偶尔也会点起檀香和红红的香烛,扑倒在佛前,如同所有的善男信女一般祈求佛祖的庇护。西园和桃花坞一样,是我的另一个苏州情结。
  天气好的时候,喜欢去苏州郊外的小镇。河滨如网,河水虽然不够清亮,依然可以看见淌淌船载着莴笋茭白莲藕鲜鱼活虾,船娘在河边人家的窗外细气地叫卖。小镇的街常常窄而长,老街的店铺依然用可拆卸的木板拼成的门,高而宽阔。街边人家的屋子,看起来至少几十年了,门面通常是窄窄的,进去后穿过狭小的走廊,往往是豁然开朗的院子,多种花木。最常见红色的鸡冠花,有时也有白色指甲花。我经常禁不住好奇,推开虚掩的门。老阿婆应门出来,听不太懂她的苏白,她也不明白我的话,于是两人只管对着笑,心里如阳光普照。每当想起苏州,最先浮现的总是她们的笑脸和迭声叫妹妹时好听的声音。
  
老虎灶
  这些远离城市的小镇,最吸引我的,还是旧式的茶馆书场和城隍庙前的小摊头。我经常在午后,徘徊于小小的城隍庙门口,盼望麦芽糖担子出现。这种等待,越来越容易成空了,而我总是不肯甘心。这不是那种整块的麦芽糖,而是浓稠的糖浆。挑担子师傅舀出一勺来,运起勺柄空中作画,金黄的糖浆顺着勺子落在板上凝固,忠实地勾勒出勺子的轨迹而成一幅画,多是公鸡小鸟龙蛇之类孩子们喜欢的动物。好的手艺,淋出来的糖浆如一根线般匀衬无断绝,且决不多出一滴。我喜欢喜滋滋地挤在一堆孩子里面,伸长脖子盯住勺子,每出来一个逼真的图画就欢喜乱叫不已。有时候童心大起,就喊现在做好的我都要啦,孩子们立刻煞了声,气愤愤地瞪过来,我只好缩短了脖子灰溜溜起来。这些年已经难得看见麦芽糖担子,大概获利微薄,学这门手艺的人少了,实在是可惜。
  至于说到老式茶馆,在苏州城里已为陈迹,须到城外的乡间小镇,或者仍保留一二。我见过的一间,一边连着书场,另一边接着点心店。黝暗的店堂,门口是几乎绝迹的老虎灶,水气腾腾。里面人声鼎沸,一律的八仙桌长板凳,每人面前一个大搪瓷杯,有人剥瓜子花生佐茶,也有人在吃隔壁买来的面点,一个伙计提着大水壶来回添水。屋子里弥漫着煤球味,混和了茶叶的清香,还有各种点心面食的味道,感觉很是奇异。这里是乡间最热闹的地方,各式人等云集,真真假假的消息传来传去。说书开场的时候,茶客们涌向隔壁,简陋的长凳上刹时满了人。那天的说书先生,显然是父女,女儿的嗓音仍稚嫩,想来该是在各乡各镇串演的民间艺人。我在空无人的茶馆里,拣了张临河的凳子坐下。黑乎乎的桌面,黄兮兮的茶缸并没有影响我欣喜的心情。窗外的河道还算宽阔,对面人家窗台上种着紫色的花,隔壁的弹唱渐觉回肠荡气。缓缓地摇来一只小船,船娘笑着问妹妹要吃菱角吗,说着抓起一把红菱,四个角的那种,看着就是嫩嫩脆脆的。于是那个下午,独占茶馆两小时,吃了几捧菱角,喝了数杯茶,晃悠悠地出来,不知日已斜。
  若论最爱的,却是苏州城外数十里那个叫光福的小镇,这里因了香雪海的梅而盛名远扬,我心心念念的却是香雪海近旁一个叫石壁的地方。石壁是一个小小的庙宇,面对着太湖的万顷波涛。梅花开了的时节,是江南早春,芦苇还没来得及绿。石壁下太湖湖畔,无边的芦苇,黄到天际。不远处的湖边,泊着数百只渔船,桅杆如戟似枪,船体是深深的岁月留痕。走到芦苇丛中,长发飘飞,遥望一片湖光烟霭中,忘却了时光流转。多年来我痴想着可以在这里有间屋子,从此日日对着浩淼烟波,看芦苇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日出船往日落船归,田野湖畔扣盘而歌。
  写不尽的苏州,是我盼望着可以皓首白发的地方。

姑苏小镇苏州小记之茶肆(图)

  □子衿
  苏州的那间小屋临近一条河,早早晚晚有船运来蔬菜鱼虾,河边便成了小菜场。秋风起,未免有莼菜鲈鱼之思,更哪堪日日目睹虾蟹渐肥。然而近来它们是与我毫不相干了。或者说,我不得不与它们毫不相干了。小毛小病如秋风扫落叶,终于扫得我只剩下吃青菜的份儿了。千幸万幸,茶是可以喝的,于是有气力出门便去寻茶馆。苏州人是有名的“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我则是几乎每个下午都“皮包水”了。
  旧时的苏州,大大小小的茶馆遍布大街小巷。苏州文化丛书里有一本专讲小巷的,其中的一篇写尽苏州旧式茶馆之神韵。泡茶馆,苏州人谓之“孵”。如何个“孵”法?老茶客们吃早茶,“一壶茶下肚,心定,再消消停停吃早点,惬意……老朋友在茶馆相聚吃茶,人手一壶,浅斟慢呷……天天聚首,漫话世道,闲谈沧桑……此中真意,难于为外者道”。这样的旧式茶馆,如今几乎无迹可寻,据闻山塘街一带或有一二,然而大势已去,到底是相去甚远了。保留下来的一些老茶馆,旧貌新颜,有的甚至只剩下名字是旧的了。
  先说说最是大众化的茶馆,当属三万昌。苏州有句老话,“吃茶三万昌”,可见其盛名所在,也说明是普通人常去之处。这里曾经可放一百多张茶桌,更有一个很大的评弹书场。如今书场已经荡然无存,店堂大概也只剩三分之一,且装砌一新,一派“老店新办”的气象。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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