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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疑非尘世。
晚上在中学操场上有盛大篝火,人流多为此而来。不想凑热闹,便沿江边的小巷不计深浅地闲逛。细雨霏霏,走在少有行人的小巷,想象80年前穿着钉鞋打着灯笼的情景。两边高屋多有近百年的历史,当年该见证过少年逃学的沈先生吧?
回到酒店已是11点了,灯下翻阅凤凰旧志。夫凤凰,古书上称“五溪之地”。五溪,即为流经川、黔、湘一带的五条溪水,老杜诗有“五溪衣服共云山”的句子。远溯汉代,伏波将军马援曾到此处,《散记》里提到湘西一带州县都建有伏波祠。凤凰县的建制始于民国,明清一带,这里驻扎军队绿营,目的只为了镇压当地苗民。历代对苗民的杀戮都有案可查,这里向来腥风血雨。一个世纪过去,汉人反客为主,占据了凤凰县城,而苗民多沦落在山高地仄的贫瘠之地。铸剑为锄,干戈喧杀之声早已化为盲叟的鼓书了。汉苗土家,逐渐融为一体,除偶见衣服和身材差异,已经看不到什么不同了。
沈从文有苗民的血统,这在《从文自传》和金介甫的《沈从文传》里都有记载。沈祖父随湘军打太平天国,进入南京后升为提督军门,但无子嗣,沈父亲为过继。沈祖母原为苗民,因苗人所出子女无地位。此苗女人被远远嫁走,在乡下埋假坟以掩人耳目。这看似故事的经历是比较凄婉的。在凤凰,类似这样经历的人家很多,贬谪人家的地位也一样低下。沈生母为凤凰黄氏,即黄永玉祖上,其家族就为贬谪之民,黄姓人死后必改姓张,原因就是生前遭贬谪的张姓。
入睡已是12点,房间临街。窗外依然人语喧哗。盖篝火晚会结束矣。一夜雨声淅沥,节令在江南,也正是黄梅季节。
2000年4月30日阴星期一
小巷可卖桐叶粑粑和油炸小食的摊位。味道很独特。(摄影/温柔)
晨7时起,昨夜辗转反侧,睡不塌实。黎明睡意正浓时,有大卡车呼啸而过,搅人清梦。洗漱后推窗而望,依然阴雨绵绵。
不想吃早餐,便饿着肚子欣赏街景。在一小巷口,遇到一老太太卖樱桃。价2元1斤。不禁大喜过望,樱桃是娇嫩的水果,在都市里很难见起踪迹,也只有在词人的笔下才常见到。后主有“樱桃落尽春归去”的感叹,蒋捷则有“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句子。樱桃的出现,春天也就归去了。樱桃是怀春的好题目,每看到樱桃,也就勾起人们对春光远逝的慨叹。樱桃的形状是极可爱的,红如玛瑙的果子上点缀着碧绿的小枝。以前曾看过白石老人的一幅诗笺,高脚水晶盘里满盛鲜红的樱桃,题字为“女儿口色”,樱桃的颜色真如十七八少女的朱唇,真神来之笔。
老太太一边给我称樱桃,一边唠叨“樱桃好吃树难栽”,买了一斤边走边吃,实在是良多趣味,其实樱桃并不怎么好吃,微酸,甜味也淡淡的,喜欢吃的人多爱那种感觉吧。
10时,到达县政府,看黄永玉返乡作品展。正门进去,题有画家的诗句“我的心,只有我的心,亲爱的故乡,它是属于你的”。这是画家诗集上的句子。画家的经历也是一部传奇。只是现在年纪越老,越喜欢天真烂漫做秀也。展出的作品不多,只数十幅,木刻一幅也没有。画家晚年喜欢做大幅画,用笔也随心所欲。如《哀郢》《西洲曲》《黄英》等,自己喜欢的还是他70…80年代的写实作品,山城风物、碧水荷花、小溪雪晴无不撩人乡思。许多画家喜欢衰年变法,但能超越前期的极为寥寥,最成功的也就黄宾虹耳。而造作、恣睢、不守陈法的比比皆是。黄近期的作品多有此病,还喜在画幅上大段题字,古人云“大匠不言”,信然!
一上午大雨滂沱,沿文星街前行,过一三岔路口即到了沈从文故居。故居为一小四合院,前面3间,后有主屋3间。主屋正中有沈先生汉白玉塑像。两墙上挂有沈的章草,实在妩媚可爱。沈的姨妹张充和的字挂在正面,这女书家确实不凡,字真风神逼人。小小天井左侧为书房,陈列不同年代的文本,右侧是陈列室,有手稿,照片。正屋左侧是卧室,1902年12月28日,一代文豪就诞生在后面的雕花大床的蓝布床单上,正屋右侧陈列沈在北京的一些东西。
从14岁离开家乡,去寻找一本“大书”,作家中途只来家四次。1931年因母病返乡,在沅江上颠簸了2个月,留下了可爱的湘行通信。现在读来依然让人感动。1956年再次返乡,那时只好栖身于客栈了。80年代最后一次“犹及回乡听楚声”虽然是实至名归,已经有点凄凉的味道了。最后一次返乡,家乡人简直想不到该怎么招待这位可爱的老人,特地给他捉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鸡,沈先生爱极了,但没想到到了晚上,锦鸡成了桌子上的一道菜!50年来家国,作家一直深深爱着自己童年生长的这片土地,这个可爱的边城。所有的作品无不和这土地有关。
离开故居已经是12时,在一街边小饭店买锅贴10枚,味极可口。有一撑船的渔夫过来问是否想住江边,于是便随他去看旅社。在一家庭客栈,找一房间,3楼,为主人卧室,里面衣柜梳妆台俨然。老板娘知我远道而来,答应为我整理。价30元。到枫林宾馆退完房间来这里。房间临江,风景绝佳。
放下行李,依然去街上。沿民间工艺街走,满街买苗族或土家族的印染和编织物。有很多图案和造型都是精美之极。可是当地人并不看重这些东西,50年代沈先生回故乡时看到满街充满“丑不可言的上海轻工业品”就发出本地人把“沉香木当柴烧”的感叹。而现在,帕来品更多了,满街的“流行”,小巷深处里都是网吧,早先的古风只能从年代久远的老房子外观去感受了。踩着青石板路,在小街上漫步,想象少年的沈从文也曾在这里走过,那种感觉是奇妙的。
江边的家庭客栈(摄影/温柔)
可能是地处偏僻,没遭过多少战乱,凤凰的古民居保存的还是蛮好的。在老街上还可看到城隍庙天王庙的匾额。北城门和东城门依然完好雄峙,屋檐凌空欲飞。从东城门门洞下走过沿江边是一道城墙,站城墙上四望,烟树朦胧。小城四围被青山包围,清澈的沱江像一条银色的腰带,从县城的北门再迂回到东门,绕小城而过。在城墙上漫步偶尔能看到身着盛装的苗族少女走过,满头的银饰让人眼睛一亮。苗族的服饰图案真美,基本上是黑或海蓝土布做的。斜襟长摆,裹头束腰,衣袖的裤腿多短而宽,穿来非常有风致。在襟际,袖沿和裤腿上往往绣有非常精美的花纹图案,大方,朴素,美丽而俏皮。在北门城楼下看到2个带着小孩的苗族少妇,淡青绣花的帕子,内置银饰,端庄娴静,非常美丽。不由得想起沈先生小说里喜欢把漂亮的女人形容为观音。她们的举止实在够得上正大仙容的比喻。问可否给她们照相,两个女人都羞涩地低着头不吭声。
老房子总不免让人驻足,去感受那份沧桑。熊希龄的故居依然完好,看他的故居,倒老是在想苦苦折磨老夫子吴宓的毛彦文,真是莫名其妙。凤凰的文风很盛,尽管没有出过多少显赫的人物,门前的对联多有可看之处。在一大宅看到这样一幅“霞君离我三年整,老叟思缕万里长”横披是“梁孟情深”。这样的东西,要是让沈先生看到了,大可编一篇小说了。3时涉江过对岸去看田家祠堂,祠堂已破败不堪。祠堂前坐几位妇女,看我背着相机,就邀请坐下来闲谈,买门票的女孩到过广东,算是见过世面的。晚上在祠堂的戏台有演戏,坐中就有几位演员。她们盛情邀请我来看。便答应晚饭后来看并照相。
回到主人家已是5时,一家人围着地炉在烤火,我则穿着衬衫。他们简直娇惯坏了,一点小雨便燃木炭烤火。主人热情相邀,只好围炉而坐,烘干湿鞋。告诉主人明天拟走,还没有去看沈从文墓。主人马上差遣儿子划船带我去,老板娘妹妹妹婿也一起同行,四人走下码头,解开一叶小舟在水里滑行。
水清见底,水色如蓝,可看见青青的水草在水下摇曳,那情景真是动人。水,在沈从文的作品中处处可以感受到。在《自传》中,他说“我情感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学会思索,认识美,理解人生,水对于我有极大的关系。”他的学生汪曾祺的作品,也能让人感受弥漫的水汽,师生一脉相承。
墓在沱江岸上,沿青石板路上行,在半山处就看到一块不规则的巨石。巨石的正面刻着沈先生的两句话,背面就是张充和夫妇悼念沈先生的著名挽联“亦慈亦从,星斗其文;不折不让,赤子其人”。站在墓旁,身后山泉潺潺,对面青山如黛,沱江下浣女的捣衣声依稀可闻。
走在返回的青石板路上,雨已经不下了。《自传》里和后期的沈从文经历不断在脑子里盘旋。14岁前是爱打架逃学的野孩子,20岁前当兵吃粮,在沅水上游的湘西一带做军队文书和收税员。20岁时夹着包裹,凭自己的一只笔来北平打天下。到了30岁便已经出名并成了大学教授。晚年命运多难,最终以文物专家名世。这本身实在是人生的传奇!作为一个本质上的人文主义作家,沈从文一生都萦怀这片养育他的土地:他用爱和同情去描写乡土、亲人、士兵、农妇、妩媚爱娇的少女。充满感情去写湘西那些码头船栈,荒邑边城,缆火楼灯。他熟悉那些底层小人物,士兵、铁匠、纤夫、水手、江边吊脚楼妓女的悲欢离合,歌哭欢笑。直到现在,很多人还能含着眼泪和叹息去阅读他为一个摆渡人小孙女的爱情不幸写出的田园牧歌般的叙事诗的故事《边城》。7时半去江对岸田家祠堂看戏,观众略有100名,坐在露天,戏台是清代的。下午看到平常装束的小女孩抹上油彩,穿上戏装在灯光下明媚娇人。旁边一老头告诉我,这是元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