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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比如说你们这一对善眉善眼的小人儿。可是你们与你们归属的那一大伙儿毕竟有着一
些重要的雷同之处。你们再热情,也有些冷漠。当然你们对自己所爱的人并不如此。你们也
会紧紧地拥抱、牢牢地钟情,但仅仅局限于对自己所爱的人。可惜你们所能够爱的、能够忠
诚的人又太少了……这就是问题的症结。
我爱你们。可是你们并没有爱更多的人。
你们同情更多的人吗?你深深地同情这个世界上的人吗?
你们会问:仅仅是同情,这有什么用?
好像是的。不过我仍要问:你们同情吗?请不要闪烁你们美丽的眼睛,请回答我的话,
而且不要说谎……
你们仅仅是自己可爱着。
我深知这一点,但一丝失望又很快被一阵爱意所覆盖。我爱你们,没有办法。爱是神圣
和神秘的。我对梅子坦然谈过这一切,并告诉她:我因为那场奇特的、一生只有一次的经历
而思念着柏慧。当然她很惋惜,但她很了不起也很聪慧,她说:一个正常的人,一个值得信
任的人有时也只能这样。她非常挂念你,她的真诚是无可怀疑的。
梅子的父母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就像我的先辈一样。但是她的父母与我的父母的命运
竟是如此的不同。她的父亲进城后就一直健康而安全地活着,还生下了两个多么好的孩子—
—她与弟弟。她娇小,我说过,我第一眼见到她时想起了童话里的“拇指姑娘”;而她弟弟
细细高高像一棵梧桐苗,漂亮帅气得无法言说。有好多小姑娘爱他,可他尚未开窍,天真无
邪地与她们动手动脚,找不到与异性相处的那份感觉。她和弟弟的神情没有那份本能的沉
重;因为他们从属的那个家族中就没有这份沉重;他们开朗活泼不知忧愁,浑身轻松地过了
这么多年,心上压根就没有一小块疤痕。她家里在拥挤的城市拥有一座小院,院子当中有一
棵苍老的橡树。我无比喜欢这棵橡树,这是她家最值得怀念的一个东西。
我小时候常常听到一些战争故事。因为它们关系到我的父辈,所以听了就绝不淡忘。战
争在我心中是铅色的,可怕而又神秘。仿佛战争是另一个星球上的一场误解,又被我的亲人
携带到家里来了。结婚后,我压根就想不到还能继续倾听类似的故事。这就是岳父母讲出来
的。我渐渐发现他们讲出来的是另一场战争。
本来我的父亲、外祖父他们,与岳父母参加的是同一场战争,并站在了“同一条战
壕”,可我听来听去有了一个奇怪的感受,就是——我的父母亲人是这场战争的失败者,而
岳父母他们才是胜利者。这多么奇怪啊,可这是铁的事实。你看,战争之后我们家全面溃
退、连连遭难,而他们家却享受了一个胜利者所能获取的全部好处:汽车、房子、沙发,还
有那棵冤枉的老橡树……
与他们敌对的一方该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了吧?也不是。
看看书报和电视,听听广播,你就会发现失败的一方中又出现和夹杂了好多的胜利者!
多么纠缠、多么不可思议……我为此而久久痛苦。
我在想,任何时代的战争是否都有一个定理,就是在战争未开始之前:实际上的“胜利
者”与“失败者”就先自确定了?确定的根据仅仅只是血脉与“家族”,是心灵的异同……
推而广之,不仅是战争,即使在平时,在和平年代,在生活和工作中,在一切的场景一
切的时代,这种胜利者和失败者的区分也依照着同一种原理……我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结论。
我震惊地发现,我、我的山地老师、导师,还有和我们差不多的人,都永远只会是“失
败者”。我们在远未投入较量之前就已经被确定了。我们注定了是这样身份的人——因为生
活中永远需要失败的一方,无败则无胜,于是我们就作为败的一方被规定了。
我们这一类人更悲惨的一点还有:永远不畏惧失败,永远向着那个结局进发,百折不
挠……
听听岳父谈论战争的口吻吧,你会受不了。他的自我感觉太好了。好像在战争一开始那
会儿他就是一个指挥者,料事如神。他绝没有对战争的神秘感和理应具有的痛苦和悲哀。
面对具体的死亡他是悲痛的,但对于整个战事绝对没有。
战争对于他好像是一场赶赴的盛宴。
我诅咒这一类感受。因为无论如何这一场场战争使几千万人流尽了鲜血,足足有六七百
万户人家沦落在山区平原,死于战乱之中。可见岳父谈论它的那种口吻是残酷的。他带着胜
利者的一份豪迈宣布着,好像这场战争的胜利全是他和他的朋友一手导演的。
其实说穿了他只是一个跟从者。因为我发现他并无信仰。
他一开始有可能跟从任何一方。他不过有幸跟从了这一方而已。
我曾对梅子说过类似的意思,想不到惹出了她少见的恼怒。这使我多少有些后悔。我因
此发现了妻子的敏感点。奇怪的是她的敏感点为什么恰恰在这儿呢?想来想去还是个血脉问
题。我们有不同的血脉,却有深挚的情感。
世界就是这样交织着,千丝万绺。
我说出这些判断,特别是对你和梅子说出,是需要勇气的。我不得不冒着失去的危险。
但凭我的信念,我敢说,你们虽不会同意我的判断,但总不会因此而怨恨我吧。
31
……四哥继续寻找着那只狼,非常耐心。那只野兽注定了这辈子要被追赶,因为它不巧
遇上了这么一个不会遗忘的老人。
人要不遗忘是很难的。人们往往把遗忘理解成对事件的不能记忆;其实它更多地指情感
状态。一个人深深地沉浸到一种情感里,是不会遗忘的。可惜人们没有几个能抓住情感,情
感像一朵夏天的云彩,飘移得非常之快。
四哥在为我们不幸而倔犟的葡萄园寻找敌人。敌人太多了,而要捕捉一个具体的、值得
放上一枪的又太少。这只狼出现得正好。我担心出一桩命案,想劝说遇到那家伙时,可以仅
仅打断狼爪……四哥阴阴地看我一眼,未置可否。
他们夫妇对鼓额好得惊人。这完全是父母的情意。他们有时甚至忘记了这女孩的实际年
龄,还把她当成娃娃看,动不动就抱起来,为她梳理头发之类。鼓额被抱起时总是红着脸,
有时要费力地挣脱……他们夫妇对斑虎也像对待孩子,但响铃对它像对待一个小孩子,而四
哥像对待一个长成了的男子汉。响铃与它独处时的自语值得记录下来:
“你这么眨巴眨巴看着我,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气我吧,气死了我,看看谁疼
你。老头子可没我心细,你爸就是这么个人,你有个头疼脑热他也不知道。你见了鸡儿也不
知道让着点儿,你还小吗?你跟它们闹玩儿,大手拍上去没轻重……气死我了,妈妈不理你
了……”
而四哥与斑虎说话是另一种腔调:“我说啊伙计,遇上事要沉住气,先莫要闷愁。你这
么琢磨,天大的难事,咱一咬牙也就过去了……我没事了就抽着烟寻思,寻思这些年的事
儿,古怪的世道,嘿,也罢!就是这么硬挺着,他们又能怎么?伙计,什么也不用怕,硬挺
着……”
斑虎神情专注地听着,偶尔伸出舌尖舔一下鼻梁,它的那双前爪有力地按在地上,昂着
头颅,双耳竖起,厚阔的胸部微微起伏。我觉得这双灰蓝的眼睛里有一丝丝忧郁闪过,接上
全是自信与果决。它是我们葡萄园里一个忠诚的伙伴,是我们全部欢乐与信心的组成部分。
它与鼓额的关系也非同寻常。自从出了那一场惊险之后,它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
后,除非是她回屋休息。鼓额与斑虎端坐一起,真是入诗入画。她和它相挨着,身子贴紧在
一块儿。斑虎不时用湿漉漉的长嘴碰一碰她的脸颊,而她老要用脸蛋去贴一下斑虎的毛脸。
她的小手几乎不离开斑虎的脊背,抚摸着,为它择去沾粘的草梗,她有时贴近了它的耳朵咕
哝,谁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斑虎在笑:它的笑容真切生动!
我们的园子渐渐拥有了安怡和条理,几乎样样自给自足。
本来是四大间茅屋,后来又加了耳房,这样不仅有了食堂,而且还有了浴室。我们自己
研制了太阳能淋浴器,安装了比通常型号大上一倍的莲蓬头。我们频频出入浴室,因为活儿
太重天又太热,谁也不愿让泥汗沾在身上。热水器不得不一再加大,屋顶上那几个黑溜溜的
晒板和水箱看上去让人心里舒服。鼓额总是一个人洗浴,她从不与响铃一起。小姑娘被热水
洗得长发披散,红扑扑的脸庞淌着水珠,出来时笑眯眯的。
这时谁都能发现她长大了,那秀美原来一直潜在深处,这会儿全部凸显了。连响铃也忍
不住说:“多好的闺女,啊哟俺这闺女小嘴儿窝窝着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除了建浴室,我们还增养了两只奶羊,这样每天早餐都能喝到鲜奶了;来葡萄园的第一
年就养了几只鸡,现在发展成一个庞大的鸡群。长长的篱笆上爬满了豆角秧,还有南瓜秧;
园子边角地头种了甜瓜、西瓜、花脸儿豇豆和红小豆,还有蓖麻和芝麻、向日葵。茅屋前边
是一大丛美人蕉、一大丛蜀葵——我太喜欢蜀葵了,记得我小时候门前就有一大片蜀葵和菊
花,我有时躲在蜀葵里玩。我认为它的花瓣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
你看了这样的一幅图画会怎么想?这真的不是神话,而是我们这个平原上的大家庭亲手
创造的。很久了,我企盼着这样的一种归宿,因为我已经奔跑得太久。我并不认为投入一种
勤奋的劳动算是逃遁。劳动是神圣的,我没有做别的,而是投入了劳动,这对于一个人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