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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我总有一天要跟他们动动家伙”、“快惹我放枪了……”
那些人坚持说四哥是持枪威胁公务人员。我是当时在场的人,完全可以证明这是编造谎
话。“非法持枪,而且——妨碍公务人员……”那个咕哝不停的家伙正是那个闯进园子抓人
的瘦子,这会儿他已经被我的“朋友”们疏通过,凶气自然少了许多。不过他就是不愿最后
把枪交出。
我问他:“既然已经作了罚款处理,那枪也就应该发还了吧?”
“有持枪证吗?”
当然没有。所谓的“持枪证”是这几年里的新玩艺儿,早些年平原上的猎人多极了,谁
也不懂给土制猎枪报个户口。我说我们葡萄园在秋天需要守夜,而且野外动物甚多,一杆猎
枪绝对需要——那是否可以加办一个“持枪证”?
瘦子神秘而险恶地干笑几声,没有回答。
我觉得眼前这个人的鼻梁那儿只缺少狠狠的一拳。有了这一拳他也许会变得好一些。
离开时,他出人意料地送了几步。在门外的一棵杨树下,他站住了,压低着嗓子说:
“该花的钱还得花上……”
我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恶棍。
很多天之后,我想起那张瘦脸还感到恶心。我毫不怀疑,如果不按他说的办,那就不仅
是失去四哥那支心爱的枪,恐怕还会出现新的麻烦。最后我只得通过“朋友”交上了那一笔
钱——这一回是直接递到瘦子手里的。
这一切当然都得背着四哥做。
好久了,一直传着一个消息:有关方面正在与国外紧张谈判,这事儿已进行了一个多
月,结果总算出来了。
原来国外的一个公司要长期租用这一片大海滩。可能是地价的争执,谈判归于失败。我
们这会儿才明白了那一次丈量是要干什么。
那个公司是搞人造石油的。
这次合作的失败肯定是件好事。可是会不会重新开始其他的合作呢?
我们葡萄园西面不远是一处国营园艺场,那是多么阔大的一片果林啊。我不曾在别处见
过如此美丽的一片园林。可是如今园艺场的头儿正在频频接待海外和内地的一些大公司经
理,一心要开办一两个能赚钱的项目。眼下他们正在谈合办一个化工厂和电镀厂,还发誓说
要设法引进外资,建一个华东数一数二的大型氯碱厂……
各种各样的汽车不断顺着园艺场与葡萄园之间的马路开来。车子开开停停,不时有人下
来遛一圈儿——他们大概坚信,只要瞄上了随便哪一个地方,那儿的人立刻就会伸出双手迎
接。他们大概不知道,这片平原的丛林和稼禾后面,藏下了多少憎恨的眼睛。车子继续往前
开,一直开到无路可走的地方。这条铺了柏油的公路被称为“国防路”,尽头消失在一片生
了荩草的沙子中。这是片绵软的沙滩,再往前一百多米就是大海了。
“多么美的地方啊,这儿要建别墅的。”他们哼着下了车,抹着腰对陪伴左右的官员
说。那些官员都是从海边小城来的,一个个差不多都长了臃肿的身材,满脸堆笑,结着一截
皱巴巴的领带。他们讨好地对外来客吐出一个英语单词,地方口音又浓又浊。
从车上下来的女人都涂了青黑色的眼影,脸上搽了红色化妆品;偶尔也能遇到将脸染成
金色的;有一次我还见到一个把脸染成了蓝色的人……她们无一例外地戴了大耳环、抹了鲜
亮的口红。她们惊讶地呼喊,大笑大闹,张着血盆大口。
她们大概想吞下整个不幸的平原。
几乎每个人都持着一部无线电话,站在离海浪不远的地方“喂喂”大叫。四哥吸着烟看
着,说如果前些年,这些家伙在这儿胡闹,肯定会被当成特务抓起来。“女秘书也随我来
了……是的,我让她以后跟你联系……”
原来那一群女人都是“女秘书”。
他们践踏着这样一片平原,毫无廉耻。有人为什么如此疯狂、拼上命招引一些污染项
目?难道他们不知道这对于一块土地而言是致命的吗?后来才弄明白:所有的目的只为了搞
钱、为了痛快一场。污染在他们看来是不足道的,因为从来没有什么人对污染太过认真。搞
不到钱还可以借机“考察”,到世界各地旅游几次,出去看看“洋人”。
一股浊流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登州海角推进——仅仅是几年的时间,这里已经失去了往日
的宁静。我和我的朋友好像进入了最后的守望,正等待着一个结局。这使我想起莱夷人的撤
退与固守,他们在面临狄戎进逼时的情形。
历史正以稍稍改变了的形式重演。
看着那些“女秘书”们涂成了血色和铜色的脸,难以压抑的绝望就会淹没过来。我的脑
海一遍又一遍闪过丛林中那座沉默的茅屋,不止一次记起了父亲从南山归来的那个上午——
他在大海滩上转了多半天。他在干什么?他在寻找一个墓。那是战友的墓。
如今,所有烈士的坟头都与沙丘混到了一起,或者干脆被它们所覆盖。一片又一片丛林
在消逝,大风旋起了沙子。天浑浑的,大风把沙子扬到高空,又飘移到海上。
当年的莱夷人不断地退却。
可是我们呢?我们已经无处可退了。我们再无须退却。
27
鼓额告诉我,有一个鼻梁尖尖的家伙站在园子篱笆那儿窥视——她描绘了一番,我才知
道那个人是前些年辞职的某机关小车司机,如今是运输个体户。他常常混在园艺场驾驶班里
打麻将,据说是赌场上的一把好手。
她非常怕那一对眼睛。
我以前见过他,只一次就记住了。鼓额是对的,那双眼睛像鹰,尖利逼人。有一段我们
的葡萄在运输上很麻烦,半路上常常被人哄抢,有人就介绍找找“鹰眼”。结果他为我们干
得不错。这个人读过不少东西,千方百计想在我面前露一手,但不久他就忙自己的事情去
了。
这一回他露面,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走进园子里来,却躲在篱笆后面。
我叮嘱鼓额小心一点。只要她到园子深处,我一定让四哥或响铃陪她。我定了一条规
则:她任何时候到海滩上去,或者回家,都要请假……我明白这种警惕决不是多余的。近半
年来,平原上不知发生了多少恶性案件,有的真是闻所未闻。
现在我们宁可相信一切耸人听闻的可怖故事都是真的。这是个疯狂的、丧尽天良的时
刻。
我们的鼓额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她说她怕那个鹰眼,怕极了。有一些日子她总是依偎
在四哥身边,紧紧挨着那支黑乎乎的猎枪……
那一天我去了一趟东部小城,那里有一个很大的葡萄酒厂,酿酒工程师是我的挚友。他
这些年来对我们葡萄园的帮助大极了,可是这个酿酒天才近来与爱人闹翻了。他非常痛苦。
我是专门去劝慰他的,也想顺便开导一下那个女人。就这样我回葡萄园晚了一两天,压根就
想不到会出什么事儿。
工程师的爱人长得细细高高,以前常与男人一起到葡萄园来住上一两天。她三十多岁
了,可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那张脸庞红扑扑的,真是火热烤人,生气勃勃。她快言快
语,风风火火,但看不出是那种过于轻浮的人。她让人想到一只妩媚的狐狸,特别有一副
“让人着迷的鼻梁”——这话是那位酿酒工程师说的。他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结婚许多年
后,这爱的火焰不是逐日减弱,而是愈燃愈烈。可惜那个女人与一帮好小伙子过从甚密,有
着深深的友谊,并且从友谊过渡到爱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她似乎不是那种情感上的浮泛
之人,所以她的选择也绝非那么荒唐无忌。只苦坏了我的这位工程师朋友,他差不多都要垮
掉了。我怎么能没有这位朋友呢?还有我的葡萄园,都不能失去他……
那天很晚了我才回到葡萄园。斑虎极有节制地欢迎了我——而往日只要外出归来,它总
是激动得不能自已,扑到我的怀中,全身每一根毛发都在颤动……这一回它的目光躲躲闪
闪,我猜出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小茅屋里静静的。我走得很近,仍看不到有谁迎着狗吠走出——我跨进四哥的屋子,空
无一人;到了鼓额的屋子,发现他们都围在一起。鼓额坐在中间,捂着脸,发出了微弱的哭
声。我的心立刻怦怦跳起来——我脑海中立刻闪过了那一对鹰眼!
我走近了,他们才一齐抬起头。只有鼓额始终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来。
我把她的手扳开,她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眼看就要喘不过气了。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沉沉的额头压得她就要倒下来。我扶住了她。
“他狠极了,他……”
我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也听不清鼓额说了些什么。响铃把她揽在怀里,小声哄着:
“反正斑虎把他赶跑了。这只狼再要窜出来,四哥就用枪打死他……”
四哥脸色沉沉地扯了我的手出去,斑虎紧跟在后边。我们一直走到葡萄园深处。
葡萄架下,有一片被踩得很乱的泥土,仔细看看上面有扯下的头发、衣服碎片,还有一
只发卡。显而易见这里不久前有过一场激烈的搏斗。
四哥说:“我那会儿正和她在这里铲土,响铃喊我,我就离开了。也不过是半个钟头
哩,斑虎没好声叫唤,好像这孩子也喊了一声。我知道不好,拿腿就跑过来……那家伙没有
得手,他被斑虎咬了;好身手,连跳过几道葡萄架子窜了,枪没够得上……”
我问是不是“鹰眼”?
四哥没有回答,恨恨地盯住西南方向:“等着吧,我非把他的肚肠打出来不可。这是定
准的,谁说也没有用。嘿,我这枪早该派上用场了。”
我再一次问,四哥说:“你问鼓额去吧,她就是不答。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