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吆喝,走的走。张守成穿的是一领蓑衣,背的是一个斗蓬,走到大门外,铺着蓑衣,枕着斗蓬,鼾鼾的就是一觉。那鼾又不是不可的,其响如雷。自古道:“卧榻边岂容鼾睡。”一个礼部衙门前岂当耍子?打更的都说道:“是哪个这等鼾响?却不怕惊动了里面爷爷。”你说道:“是我。”我说道:“是你。”你说道:“不是你。”我说道:“不是我。”大家胡厮赖一场。内中有个知事的说道:“都不要吵,我们逐名的查点一过,就晓得是个甚么人。”一查一点,全全的二十四名,哪里有个打鼾的!仔细听一听,原来是大门外一个人打鼾。
连忙的开了大门,只见是个道士。一包臭烧酒吐得满身。身上又都是些烂疮烂疥,那一股恶气越发挡不得鼻头。众人都说道:“这等一个道士,吃了这等一包酒,睡到这等一个衙门前来。你也不想,礼部祠祭司,连天下的僧道都管得着哩!”内中有个说道:“明日禀了爷,发到城上,教他吃顿苦楚,问他一个罪名,递解他还乡。”内中又有个说道:“哥,公门渡口好修行。况且自古道:‘ 天子门下避醉人。’这个道士也不知他是哪个府州县道,抛父弃母,背井离乡,沦到这里。若是拿他到官,问罪递解,岂不伤了我们的天理。不如饶他罢休!”内中又有个说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咱们愚见,不如齐手抬起他来,抬到御道上,等他酒醒之时,自家去了罢。若只睡在这里,到底明日不当稳便。”众人都说道:“说得有理。”内中就走出一个人去,架起他来。一个架不起,添了两个;两个也架不起,添了三个;三个也架不起,三个添到九个;九个也架不起,九个添到十二个;十二个也架不起,十二个添到二十四个。
二十四个都架不起,众人一齐的恼起来,都说道:“好意抬举他,他越发撒起赖儿来。”内中一个说道:“抽过门拴来,着实的溜他两下,看他撒赖儿。”内中就有一个果真的抽出门拴来,照头就打。张躐蹋心里倒好笑,想说:“是这等一门拴,倒不断送了我这个臭皮袋子。”轻轻的把个指头儿指着门拴弹一弹。这一弹不至紧,一门拴就打着那个抽门拴的仇人身上。那个有仇的人眼也是见不得,怎么禁得溜他一门拴?他却不晓得是张大仙的妙用,只说是哪个人故意的溜他,公报私仇。复手把个门拴一掣,就掣将过来,扑冬的丢到二十五里远去了。这个抽门拴的原出于无意,不曾提防,可可的吃他一掌,就打出一个泰山压顶来。这个手里也晓得几下,就还一个神仙躲影,溜过他的这个,说道:“你怎么打起我来?”那个说道:“我打你?你倒擘头子溜我一门拴。”一则是两个人有些宿气,二则是黑地里分不得甚么高低,那个一拳,打个喜雀争巢;这个一拳,打个乌鸦扑食。那个一拳,打个满面花;这个一拳,打个萃地锦。那个一拳,打个金鸡独立;这个一拳,打个伏虎侧身。那个一拳,打个高四平;这个一拳,打个中四平。那个一拳,打个井栏四平;这个一拳,打个碓臼四平。那个一拳,打个虎抱头 ;这个一拳,打个龙献爪。那个一拳,打个顺鸾肘;这个一拳,打个拗鸾肘。那个一拳,打个当头抱;这个一拳,打个侧身挨。那个一拳,打个闪弱生强;这个一拳,打个截长补短。那个一拳,打个一条鞭;这个一拳,打个七星剑。那个一拳,打个鬼蹴脚;这个一拳,打个炮连珠。那个一拳,打个下插上;这个一拳,打个上惊下。那个一拳,打个探脚虚;这个一拳,打个探马快。那个一拳,打个满天星;这个一拳,打个抓地虎。那个一拳,打个火焰攒心;这个一拳,打个撒花盖顶。到其后,你闪我一个空,我闪你一个空;你揪我一揪,我蹴你一蹴。揪做一堆,蹴在一处。众人只说是打道士,都说道:“不当人子。”哪晓得道士鼾鼾安稳睡,自家人打自家人。吵了一夜,吵到五更三点,宅子里三声梆响,开了中门。
尚书胡爷出到堂上,正要“侵晓入金门,侍宴龙楼下”,只听见人声嘈杂,喧嚷一天。尚书老爷吩咐拿过那些喧嚷的来。拿将过来,原来是二十四名巡夜的更夫。老爷道:“你们巡更的更夫,怎敢在我这门前喧嚷?”众更夫却把个道士的事,细诉了一遍。老爷道:“既是个酗酒无徒的,让他过去就是。”众人道:“因是支架他不起,故此小的们才喧嚷,冒犯了老爷。”胡爷道:“再着几个人架起他去。”又添了七八个跟轿的,又架不起去。老爷道:“既是架他不起去,着更夫看着他。待我早朝回来,审问他一个来历。”自古道:“大臣不管帘下事,丙吉不问杀人人。”一竟就出门来要去。
张三峰心里想道:“放过了这位老爷,怎么能够见得万岁。”你看他一毂碌爬将起来,把个脸皮儿抹—抹,把个身子儿抖两抖。众更夫都说道:“原来一个标标致致、香香喷喷的道士。好奇怪也!”那张三峰才拿出个仙家的体格来。甚么体格?大凡做仙家的,睡如弓,立如松,行如风,声如钟。他就三步两步,走到尚书老爷面前,高叫道:“胡老爷,小道张守成在这里叩首哩!”老爷一时还想不起,他又叫道:“小道是张三峰,混名张躐蹋,曾经奉上一粒丸药,孝顺老爷来。”这道士把一席的话,撮拢来做一句说了,胡爷就兜很上心来,说道:“原来是张三峰高士。”为甚么这老爷认得他,就叫他一声高士?当原日老爷未进黉门之先,得了一个半身不遂,百药无功,吃了老大的惊吓。后来之时,遇着这个张三峰。张三峰认得老爷是个天上星宿,不敢差池,奉上一粒金丹,一服而愈。老爷道:“多亏你妙剂,无物可酬。”张三峰说道:“目今不用酬谢。直到相公明日做了当朝宰辅,紫阁名公,那时节叫一声我张三峰,我贫道就荣于华衮。”老爷彼时节就说道:“贫贱之交不可忘,怎么说个只叫你一声?”老爷是个盛德君子,久不忘平生之言,故此说出个张三峰来,他就肯认他,就叫他声高士。张三峰说道:“自从老爷荣任以来,已经三二十载,贫道不曾敢来浑扰。今日特地来到京师,磕老爷一个头。”老爷道:“我如今要去早朝,高士,你且坐在厢房里面,待我回来请教。”张三峰道:“实不相瞒老爷说,贫道正要去见万岁爷。老爷肯替贫道先奏一声么?”老爷道:“我就去奏!”老爷一边行着,一边吩咐看马来,张三峰骑着,老爷走进朝去。只见:
百灵侍轩后,万国会涂山。
岂如今睿哲,迈古独光前。
声教溢四海,朝宗引百川。
锵洋鸣玉佩,灼烁耀金蝉,
淑景辉雕辇,高旌揭翠烟。
庭实起王会,广乐盛钧天。
既欣东户日,复味《南风》篇。
愿奉光华庆,从兹万亿年!
老爷进了朝,百官表奏已毕。老爷独自奏道:“臣启万岁,朝门外有一位大罗天仙,口称愿见圣驾。小臣未敢擅便,特请圣旨定夺施行。”万岁爷一则是重胡爷平素为人,言不妄发;二则说是大罗天仙,也是难见的。龙颜大悦,即时传出一道旨意,宣他进朝。
张三峰听见宣他进朝,整顿衣衫,来见万岁。万岁爷看见他鹤发童颜,自有一种仙风道骨,飘飘然有超世之表,昂昂然有出尘之姿。圣心欢亭。张三峰照依五拜三叩头,连呼三声万岁。万岁爷金口玉言,叫上一声道:“大罗天仙。”张三峰在下面连忙的叩头谢恩。为甚的就叩头谢恩?书上说得好:“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浡。”万岁爷金口玉言,叫了他一声大罗天仙,就是敕封了他做大罗天仙,张三峰就实受了大罗天仙之职,故此叩头谢恩。这都是佛爷爷的妙用。张三峰无任之喜!
万岁爷道:“仙家何不深藏名刹,炼性修真?今日来到金銮,有何仙旨?”张三峰道:“贫道得闻万岁爷‘视刀如伤,望道而未之见 ’,故此特来恭叩天庭。”万岁爷听见他说出这两句书来,心里想道:“这道士原来是个三教弟子。”心上愈加欢喜,说道:“朕深居九重,居隐未悉,不知闾阎之下,有多少啼饥号寒的,焉得不‘视之如伤’。”张三峰道:“尧仁如天,舜德好生,万世之下,谁不钦诵!今日万岁言念及此,社稷苍生之福。即尧舜再生,不过如此。”万岁爷道:“人生在天地之间,怎么能够脱离得这些苦难,就是好的。”张三峰道:“乐因乐果,苦因苦果。这些人都是些苦因苦果。”万岁爷道:“假如你出家人何如?”张三峰道:“贫道这些出家人,都是些乐因乐果。”万岁爷道:“你说你们出家人的乐来,与朕听着。”张三峰道:“贫道出家人,心不溷浊,迹不彰显。朝暮间,黄粱一盂,苜蓿一盘,既适且安。有时而披鹤氅衣,诵《黄庭经 》。蜗篆鸟迹,心旷神怡。有时而疑坐,存心太和,出入杳冥。有时而为九衢十二陌之游,水边林下,逍遥徜徉。或触景,或目况,或写怀,或偶成。出其真素,以摅幽怀。与风月为侣,不亦乐乎!”
万岁爷道:“你说他们众人苦的与朕听着。”张三峰道:“农蚕的,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这不是苦?读书的,三更灯火五更鸡,铁砚磨穿没了期:这不是苦?百工的,费尽工夫作淫巧,算来全不济饥寒:这不是苦?商旅的,戴月披星起,涉水登山过:这不是苦?为官的,四鼓冬冬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这不是苦?就是万岁爷,为国而晚眠,念书而早起:岂不是苦?”万岁爷道:“这些话儿也都说得是。却怎么就能够免得这苦?”张三峰道:“为人要知止知足。有一曲《满江红》的词儿说得好:
胶扰劳生,待足后,何时是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得决浓时休进步,须知世事多翻覆。漫教人白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