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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从她身边轻巧地开过。她的眼睛紧紧盯住车后的那块车牌,盯住不放,把
它记住,即使车子一溜烟地开走了。它逐渐变小。红色的尾灯到了下一个街转角,
消失了。然而那块车牌似乎就悬挂在她的眼前,就像幽灵世界里的一块铭牌,悬挂
在夜空中,一直过了好几分钟。
“NY09231”
随后,它也暗淡下来,消失了。
什么人正在宁静的夜晚,顺着人行道走着,就在近旁。她能听到高跟鞋发出的
橐橐声。原来这是她自己的脚步声。树木在她身旁移动,慢慢向后退去。什么人正
顺着石板台阶一步步走上去。她能听到逐渐上升的小路上的砂石发出的声响,原来
这也是她自己发出的声响。这会儿,什么人站在了家门前。她能看见她面前玻璃上
黑黝黝的映像。她一动,那个映像也跟着移动。那也是她自己。
她打开手提包,伸手到里面去摸大门钥匙。是她的钥匙,好好的一把钥匙。这
把钥匙是他们给她的。还在包里。不知怎的,她吃了一惊。真奇怪,竟这样又回到
了家里,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在摸你的钥匙,把钥匙插进门的锁孔里,然
后——然后走进屋去。仍然就这样回到了家里,仍然走进屋去。
我必须回到这儿来,她为自己辩护。我的孩子还睡在这幢房子里。他这会儿正
在楼上睡觉。这是我必须进去的地方;除此之外,我别无他处可去。
她记起了她是如何不得不去撒谎,今晚的早些时候,她请哈泽德母亲为她照看
一下休,她说她要去看望一个新朋友。父亲去出席一个业务会议,比尔也出去了。
她打开了底楼大厅的电灯。关上了门。然后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大口喘着气,
她的背靠在门上。太安静了,这房子是如此安静。人们正在酣睡,那些如此信任你
的人。他们不会想到你给家里带来丑闻,会给他们脸上抹黑,以此作为对他们给你
的所有好处的回报。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四周这么安静,悄无声息,没人会想到她回到这儿来
找什么,没人会想到她回到这儿来干什么。
什么也没有了。一无所有。没了家,没了爱,甚至再也没有孩子了。她甚至失
去了即将来临的爱情,因为她到头来会使它染上污点。她也失去了他,因为等他老
了,知道她的一切以后,他就会转而反对她。
是他给她带来这一切后果的,一个男人。他以前已经做过一次了,可是他还嫌
不够,现在他已经做了第二次了。他已经扼杀了她的两次生活。他已经摧毁了来自
旧金山的那个与世无争的十七岁的可怜的小傻瓜,她为了想离开他而遭此厄运。他
把她彻底弄垮了,让她开家小杂货店的美梦彻底毁灭,对它嗤之以鼻。而现在他又
把这个人们称之为帕特里斯的脆弱的夫人给毁了。
他再也别想毁掉任何人了!
有一会儿,一阵痛苦的表情扭歪了她的脸。她把腕背部放到前额,贴在那儿。
她产生了一种极度的孤苦无助感,同时又下定了义无返顾的决心,这一来使她的脸
全变了形。然后她歪歪扭扭、摇摇晃晃地朝书房门口走去,就好像一个可笑的醉鬼
急着要到某处去,却因缺少足够的平衡机能,无法笔直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她打开了放在当中那张书桌上的阅读用大台灯。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酒柜前,打开酒柜,倒了一点儿白兰地,一口喝了下去。酒
一下肚,便使她浑身发烧,但她咬着牙费劲地把它压了下去。
啊,不错,当你准备去杀一个男人时,你需要喝点酒。
她踅身来找那把枪。她先是找了书桌的每一个抽屉,没有发现枪。抽屉里只有
文件和别的一些东西。可那晚他说过那儿有一把枪,那么,在这个房间的某个地方
一定有一支枪。他们从来不对你讲任何不真实的事,哪怕是一点点;他,妈妈,还
有——还有比尔,都是这样。这就是他们跟她之间的最大的不同。这就是为什么他
们能过着安宁的生活——而她却不能的原因。
接着她又找了哈泽德父亲的书桌。这张书桌的抽屉和小分隔要多得多,但她还
是一个挨一个地仔细找了个遍。当她拉开最底下的一个抽屉,搬开抽屉中的一个沉
重的帐本时,发现它就躺在那儿,插在帐本的背后。
她把它抽了出来。乍一看,它那毫不起眼的样子真让人有点失望。那么小,却
要干那样大的一件事。去夺走一个人的生命。镀镍的枪身和枪管擦得锃亮。她估计,
枪身当中有凹槽的凸起部分便是置人于死地的力量之所在。由于对枪支一无所知,
她冒着会使它提前开火的危险,用掌底敲它,用力拉它,想把它打开,希望只要她
不把手指贴近扳机,就不会发出一颗子弹。突然,由于意外地在右边碰了一下,凸
起部分毫不费力地下翻,打开了。黑色的圆弹膛里是空的。
她仔细地在抽屉里再次寻找。她发现了同样很小的一个纸板盒,在先前的搜寻
中这个小盒并没有引起她太大的注意,匆忙之中,她把它拨到一边。纸盒里垫着棉
衬,似乎是用来保藏某些容易失效的药囊。然而,里面放着的却是平圆头的金属子
弹。一共只有五颗。
她一颗接一颗地把它们压进弹膛里看来是压子弹的小孔中去。有一个弹仓空着。
她关好手枪。
她寻思它是否正好能放进她的手提包。她试着让枪管朝下放,结果把它给放进
去了。
她关上了手提包,拎在手里,走出了书房,来到了大厅的后部。
她取出分类目录,在“停车库”一类中寻找。
他或许会把车子停在街上过夜。不过她认为他不会这么做。他是这样一种人,
他们珍惜自己的汽车,自己的帽子和手表。他是这样一种人,他们珍惜自己的每一
样东西,除了自己的女人。
停车库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于是她也按顺序开始一个个拨打电话。
“请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一辆纽约城的汽车停放过夜,车号是09231?”
在第三个停车库,值班员去查看后回来说:“是的,在我们这儿。几分钟前刚
停进来。”
“是乔治森先生的车吧?”
“对,正是他。有什么事吗,夫人?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我——我刚才从那辆车里出来。这位年轻先生刚才用它把我送回家。我发现
我丢下了东西。我必须跟他取得联系。对不起,这样东西很重要。能否请你告诉我,
我能在哪儿找到他?”
“我想这事儿我们办不到,夫人。”
“可是我进不了家门。我的门钥匙在他那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为什么不按你家的门铃呢?”对方那粗哑的声音回答道。
“你这蠢货!”她一下发作了,她的怒气使她变得口齿伶俐、反应敏捷。“别
人原先可不认为我该跟他一起出去!我不想引起任何注意。我不能去按门铃!”
“我明白了,夫人,”对方的声音嘲笑着说,还带着一种她早知道会有的特别
的油腔滑调的口吻,“我明白了。”接着,对方的舌头又嗒嗒了两声,作为一个停
顿。“等一下,让我查一查。”
他走开了。等他又回来后,他说:“他把车子停在我们这儿已有一段时间了。
在我们的记录本上他的地址是迪凯特大街110号。我不知道他是否还——”
可这时她已挂上了电话。
第八节
第四十章
她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车库门。比尔习惯用的那辆敞篷小汽车不在,不过那辆
大轿车停在车库里。她把车子倒了出来。然后她从车里出来。锁好了车库门,再回
到车里。
在这么做时,她又同先前一样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种恍恍惚惚如梦隔
世的感觉,一种梦游的状态,然而她整个人的神志却是异常的清醒。在水泥的车库
道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听来像是另外一个人的,然而却是她自己的——就从
她自己的脚下发出。这就好像她的躯体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分裂,一半是她自己的,
惊恐万分孤苦无助,看着一个幽灵似的女谋杀犯从躯体的分裂处出来,开始去执行
她要处死一个人的请求。她只能与自身的这另一半,这个黑色的幽灵步履一致,可
一旦它分裂出去后,她就既无法控制,也无法把它再度召回。(或许)这样客观上
便使她听到了两种脚步声,像看镜子一样看到了自己一切活动的映像。
再度进入车子后,她将它倒到了街上,让它调过头,向前驶去。车子开得十分
平稳,完全表现出一个非常沉着镇定的驾驶员的娴熟技能。另外一个人的手,不是
她的手——如此稳定,如此有力,如此完美——没忘了伸出手抓住车门把手,门轻
巧地一碰,可靠地关上了。
外面的街灯就像一个个发光的地滚球,顺着一条地滚球的滚槽旋转着迎面而来,
又向后滚去,每打出的一个球都是不中,它们不是远离这一边,便是远离那一边。
她和她的车子始终位于地滚球的主柱位置上,可它们从来无法击中。
她想:这就必定是命运,旋转着朝我滚过来。但我不在乎,让它们来好了。
接着汽车又停下了。去杀一个人真是太容易了。
她并没有仔细去研究这个问题,去想想这可能会是怎么一回事。不管它是怎么
回事,这无关紧要;她要到那儿去,那么这事就会在那儿发生。
她又一次踩下油门,将车开过了大门,绕过一个转角。然后,她将车调了个头,
因为这条路是个反向单行道。她将车头重新对着她来的那个方向,将车开到人行道
边,不在人们注意的视线之内,停好。
她拿起放在身边座位上的手提包,就像一个女人在离开汽车时总会做的那样,
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