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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老板出了客房好一会儿,他才怔怔地脱下沾染上尘土的外衣,准备换裳。
不久,不轻不重的扈门声便响起。
该是店小二送水来了。
“请进。”他扬高嗓音。
没有回应。
“进来啊。”他皱了皱眉,再喊一声,却依然悄无声息。
怎么搞的?
夏停云蓦地察觉不对劲,神经倏地绷紧,一面全神戒备,一面缓缓拉开房门——
没有人。怎么可能没有人呢?
他微微轩眉,鹰锐的眸光迅速流动,蓦地,一个坐在房门旁不远处的灰色人影吸引了他。
人影软软依靠着墙,一颗头低垂着,静静默默。
“是谁?”他沉声问。
仿佛费了好大的气力,那人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夏停云胸口如遭重击,“小兄弟,是你?!”他低喊一声,一面慌然朝人影伸出双臂。
手臂一触及对方,夏停云才惊觉那颓然坐倒的身躯有多软弱,衣衫尽湿,清秀的脸庞微染潮红。
他在发热。
虽然长衫是湿透的,但那身子却严重发烫。
夏停云蓦地心慌意乱,急忙扶起对方靠向自己肩头,忍不住逸出一串关怀万分的问句,“小兄弟,你是怎么啦?怎么全身烫成这副模样?该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
贴着他肩膀的头微微一颤,半晌总算缓缓扬起。
一对朦胧却慑人的黑瞳锁住他,“你……你……”苍白的唇瓣微微一扬,接着逸出破碎的叹息,“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倏地一凛,为那样深刻难解的眼神感到强烈震惊,半晌只能怔立原地。
“小兄弟,这儿偏僻,一时找不到大夫,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给你弄一些热热的姜汤,你八成是染了风寒,喝点热汤,好好睡一觉应该就能好起来的……”低沉却坚定的嗓音朦朦胧胧传来,安抚着乔翎慌然紧绷的神经;她眨眨眼,拼命想从深沉的黑暗中醒觉。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这一回一定等到你好起来。”那嗓音继续抚慰着她,“来,我先替你把这一身湿衣衫换下来……”
乔翎一惊。
他要替她换下衣衫?他怎么能够替她换裳?怎么能够?
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她胸前,她心跳忽地失速,一面挣扎着呓语道:“不,不行,你不行……”
“别紧张啊,小兄弟,一下子就好了。”
“不,不成……”
“别动好不好?这样我没办法替你解扣子……”低柔的嗓音诱哄着,有那么瞬间,她真想就这么乖乖躺着,依顺他对她做任何事。
但也只一瞬间,她立即恢复了祖籍。
“不,不行!”她锐声喊道,蓦地展开眼睑,那惊慌失措的眼神惊怔了夏停云。
“怎么啦?小兄弟,为什么像见了鬼似地看我?”
“你出去,不准……不准你碰我!”她昏乱地喊着,一面用双手护住自己胸前。
“我只是要替你换衣裳啊。”
“我说不行!”
夏停云叹一口气,“小兄弟,你为什么如此讨厌我?当真我做了什么错事招惹你不快吗?”
她仍旧戒备地盯着他,“总之,总之你出去,我自己……可以换裳。”
“可是你生病了,行动不便……”他还想说服。
她却毫不容情地截断他,“总之我不要你碰我!”
他凝视她良久,“好吧,如果你当真如此坚持。”
“我坚持。”她迅速接口。
他点点头,“那我先出去了,顺便到厨房看看汤好了没。”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房内,脚步声也逐渐远去后,乔翎才允许自己稍稍松一口气。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在他面前暴露女儿身分了,而且还会以一种最尴尬的方式。
而她死也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闭了闭眸,她开始解衣衫钮扣,却发现双手颤抖,几乎不听使唤。
她努力调整着姿势,挣扎着要解开衣扣,不一会儿已弄得全身香汗淋漓,狼狈不堪。
他现在杨必狼狈不堪吧!
一念及此,夏停云不禁幽然长叹。
何必呢?他真不明白那小兄弟的想法,明明晓得自己病了,却还不肯让他帮一把,宁愿搞得自己喘不过气。
太倔强了吧!这样的性格也不知是遗传自谁?
唉,他实在想不通,他究竟是哪里得罪那小兄弟了,让他妈便身染风寒,也不愿接受他援手相助。
他摇摇头,一面腾出手来敲门,“小兄弟,是我。”
房内传来了微弱的回应,夏停云推开房门,正巧看见乔翎软倒在床榻附近不远处,正挣扎着要爬回榻上。
夏停云连忙放下手中的托盘,抢上去扶起她,温柔地助她将上半身靠在床柱,接着细心地为她拉上温暖的床被盖至胸前。
“你果然自行换好衣裳了。”他望着这小兄弟身上整洁的深蓝布衫,嘴角扬起半佩服半无奈的微笑,“想必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吧。”
朦胧的眼眸回凝他,仿佛掠过一丝怨怼,“是又怎样?”
“不怎么样。”他仍然微笑着,决定不要与生病的人计较,转过身去拜起汤碗,“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吧。”
乔翎瞪着他坐在床榻边,轻轻妥起一匙热汤,缓缓吹凉。
陶制汤匙忽然递向她,她戒备地问,“你想干嘛?”
“喂你喝汤啊。”他答得理所当然。
“我可以自己来。”他尖锐地回应。
“别逞强了,小兄弟。”夏停云摇摇头,仿佛对付任性小孩般无奈,“你明知自己现在连汤匙都握不住,更何况是这整碗热汤——我可不要你烫着自己。”
乔翎一窒,“你……”瞪视着他温暖和煦的双眸,她感觉头更晕了,只能倔强地别过头,“我不喝。”
“喝一点吧。”他耐心劝诱,“难道你希望身子一直不好?”
“我不想喝。”她闷闷地说。
“喝一点吧,小兄弟,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
“你——”乔翎心跳失速,蓦地回眸望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夏停云仿佛因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了一会儿,终于淡淡一笑,“也不知怎地,对你,我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仿佛认识多年了。”
“我们只见过三次面。”她驳斥他。
“啊,你终于肯承认在长安见过我一回了吗?”他的微笑加深,黑眸闪过璀璨光芒,“我差点都要以为是我记性差,认错人了呢。”
她凝望他片刻,深吸口气,“你——没有认错人。”
“那为什么你先前不肯承认呢?”
她别过头,“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痛……别问我。”
“好,不问你。”他干脆地答应,“喝汤总行了吧。喝完后,好好睡上一觉。”
她犹豫半晌,终于轻微地点了点头,乖乖地由着他喂她一口一口喝汤。
每一口,他总先稍稍吹凉才喂她,细心的态度完全不似他粗豪的外表。她愣愣望着他,心跳愈跳愈激烈,而脸颊,仿佛更灼烫了。
他不觉皱起俊朗的眉峰,“你的脸愈来愈红了,很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却不敢说话,怕一开口便泄了自己心绪的激昂。
他凝望她片刻,“忍耐点,马上就好了。”
“嗯。”
总算喂她喝完汤后,他伸展衣袖,轻轻替她拭去嘴边汤渍,一面温和地说道:“好了,你睡觉吧。”
她依言乖乖躺下,眼睑却不肯垂落,眼瞳仍静静地、深深地凝望着他。
“怎么了?”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他一愣,“什么?”
“上回在客店也是,我对你那么不客气,可你还是吩咐店家要好好照顾我——”乔翎一顿,语音愈发细微,“你对每个人都这么温柔体贴吗?”
夏停云犹豫片刻,终于摇了摇头,“其实想想也怪,我很少对人这样的。”
“那为什么对我——”她想问,却终究无法完整吐出问句,细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他凝视她好一会儿,蓦地轻声叹息,“我也不晓得,你就是特别吧。”
她一震,呼吸霎时困难,为什么他竟能如此淡淡然说出这样让人神魂不定的话来?
他说她特别,只是随口一句呢,或真有深意?
“睡觉吧。”他忽地一句,自床榻边起身,“我先出去了。”
“你去哪里?”她慌乱地问。
“到隔壁。”他微微一笑,“掌柜的替我准备了另一间客房。”
“哦,”她蓦地松一口气,却不明白方才突如其来的惊慌究竟为何。
“晚安。”他朝她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去。
她怔怔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蓦地呢喃一句,“不要走……”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他却依然耳尖地听到了,俊朗非常的面庞转回向她,“你说什么?”
“别走?”她气息不稳,眼眸蕴着不确定的期盼,“留下来陪我。”
他心脏倏地一紧,“小兄弟——”
“求你?”她语音微弱,一双秋水氤氲着朦胧烟雾,淡淡茫茫,莫名牵扯他的心。
他再没犹豫,毅然点了点头。
雪罢枝即青,冰开水便绿。复闻黄鸟鸣,全做相思曲……
朦胧中,仿佛有人正低低念着什么,语声轻柔和婉,又似乎极端缠绵悱恻。
那样充满感情的吟诗声震动了她的主。
“雪罢枝即青,冰开水便绿。复闻黄鸟鸣,全做相思曲……”
她也曾经那样全心全意吟念着这首诗,一遍又一遍,反复琢磨,细细体会诗中深意。
春思春思,到底是怎样缠绵的相思之情啊……
她朦胧想着,忽地感觉唇瓣异常干燥。“水……我想要水。”生理的渴求不知不觉化为言语。
“你要水吗?等会儿,我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