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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坐在她身边,一只有清凉触感的手抚上她额头。
婉妤努力睁看眼,辨出淇葭的模样,顿时百感交集,哽咽道:“姐姐……”
淇葭叹道:“你何苦如此?”
“姐姐,姐姐……”婉妤一听她声音更是悲伤,双手朝她伸出,泣道:“如果我去服侍大王,你会不会不高兴?如果我服侍大王了,那在你眼中,也就跟其他夫人无甚分别了罢?我不要你不开心,我不要你厌恶我……”
淇葭握住婉妤手,轻轻扶她坐起,把她拥在怀中,少顷,在她耳边和言道:“我有许多妹妹,每一个都已经或者即将嫁到不同的国家,也未必个个都是正室,看到你,我便想起她们……我以后也许都不会再有见到我亲妹妹的机会,但我会永远视你如姐妹。无论将来怎样,我都不会忘记,今日你为我所做的事。”
婉妤稍觉安心。两人又断断续续说了片刻的话,忽见子暾宫内宰入内,婉妤立时向后一缩,紧张而戒备地看着内宰。
内宰朝淇葭与婉妤施礼,然后对婉妤道:“夫人不必担心,大王已知你心意,命臣前来传口谕:妤夫人但请安心静养,寡人终其一生,不复再召。”
(待续)
淇奥
三、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诗经•;卫风•;淇奥》
淇葭每旬日必往北苑定省王太后,往昔若非节庆便独自前往,如今再去均带婉妤同行。这日自北苑出来乘舟回城,因天色晴好,水面风平浪静,淇葭便命减慢舟速,让婉妤欣赏沿途美景。
彼时婉妤风寒初愈,见这青山碧水,十里秋荷,顿感心中愉悦,与淇葭并立于舟头,顾盼间神采飞扬,言笑晏晏。
兰舟凌波,划入藕花深处,清风徐来,有一缕乐声自前方右侧水曲湾畔隐隐飘过。那乐声似笛非笛,似箫非箫,但悠扬清越,曲调婉妤似曾相识。
婉妤着意听了片刻,手指乐音源头问淇葭:“那是何处?”
淇葭未答,但命随侍的内小臣:“转往菡泽。”
内小臣一愣,只疑自己听错,试探着问:“菡……泽?”
淇葭点点头。内小臣这才躬身领命,随即让舟子改道往水曲处。
那是一片绿竹猗猗的河洲,四周荷叶连天,三五鸥鹭不时掠水飞舞。河洲之上筑有一座简朴院落,小扣柴扉,左右修竹,若隐士居所,然不合时宜的是,门前有两列禁卫,握枪持戟,严阵把守。
舟泊于湾畔,禁卫上前查看,见是宫中人,便退后数步躬身行礼。淇葭朝内小臣示意,内小臣心领神会,上前对禁卫道:“妤夫人得王后许可来此探望兄长,请诸位开门相迎。”
婉妤闻言一惊,看向淇葭。淇葭颔首:“你哥哥太子引瑄便住在这里。”
禁卫略有些迟疑,但在内小臣催促下终于开门,请她们进去。
淇葭让婉妤独自入内,婉妤却又踟躇,因她与嫡兄引瑄并不熟识,一年也难得见一次面,此前全然无准备,亦不知见到他后该说什么。迁延再三,才低声问淇葭:“姐姐可否与我同去?”
淇葭便微笑道:“你们兄妹久别重逢必有许多话要说罢?我是外人,在你们身侧恐会令他有顾忌,未便畅谈。”
婉妤欲言又止,半晌后道:“姐姐还是一起去罢。我与他本无隐秘事要谈,若我独往,日后人问起,只怕倒会生疑。”
淇葭觉此言有理,叹道:“还是妹妹心细,这一层倒是不可不防。”遂命其余人等在外等候,自己带了一二内人与婉妤一同进去。
依乐声寻去,绕过两重屋舍至后院,但见翠篁蓊郁,绿竹成荫,其间有一小径,曲曲地蜿蜒向竹林彼方。淇葭牵着婉妤手循着这曲径穿行于竹林,乐声亦越来越近。须臾,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原来竹林之外又是河洲临水处,天水相接,景观开扬。一位着素白深衣的男子坐在岸边奇峭礁石上,双手持一支新竹制成的篪,微仰首,闭目吹奏。眉间舒展,唇角含笑,他神态安闲,临水凭风,似怡然自得。
婉妤默看许久才缓缓过去,轻声唤他:“大哥。”
篪音暂停,那年轻男子睁开眼睛,待看清婉妤模样,他按下手中乐器,温和地对她笑:“七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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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篪为古代乐器,竹制,横吹,吹孔在上,按孔不与吹孔在同一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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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妤欲行大礼,引瑄忙道:“妹妹不必多礼。”一壁说着,一壁自礁石上下来,以手相扶,“七妹妹来樗,我亦听说过,却没想今日竟能相见。”
婉妤低首道:“我已入樗年余,如今才来见兄长,还望大哥原宥。”
引瑄轻叹:“妹妹说哪里话。你嫁到这里,恐怕也是为我所累。身居樗宫,势必有许多难言之苦,如今来探我,也必殊为不易。倒是为兄有愧于妹妹。”
婉妤想起出嫁之事,不禁双目微红,只得再深垂首,不让引瑄看见眼中泪意,另寻话题道:“我离沈时父王反复叮嘱,要我向樗王进言,许大哥归国。无奈这一年来我却并无与樗王独处的机会……但日后我会设法面见樗王……”
“不必。”引瑄和言打断她,“妹妹若不获宠于樗王,倒是好事。侍君如伴虎,且那樗王……我不想见你变为第二个婧妤。”
婉妤听他提及婧妤,有心问他是否知道婧妤死因,但忽地想起淇葭等人尚在一侧,便咽下此问,转而言道:“哥哥请宽心,樗国大臣也就你之事常向大王进言,今年正旦,浥川君还向大王递呈了一封宗庙神官的上书,众人联名,请释你归沈。”
“浥川君这样做,徒增樗王怒气,于他自己大不利。” 引瑄又是一叹,“那日以后,他被樗王禁足数月,不许他再来探我,他还几经周折遣人传信,要我安心,说将来必会再寻良机向樗王进言。”
婉妤回想浥川君那弱不禁风的少年模样,略有些感慨:“浥川君貌甚文弱,没想到竟会这般仗义。”
引瑄颔首道:“他秉性纯良,幼时居于幽篁山淡泊度日,后得以封官晋爵,亦不为名利所缚,竟能保其赤子之心始终如一。为我仗义执言,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一线希望,不惜触怒樗王……我此番入樗,能结识他这良友,于我是一大幸事。”
说完此言,引瑄凝视婉妤,复又呈出一丝浅笑,道:“但浥川君之事不可效仿。即便妹妹日后有面见樗王的机会,亦毋须为我进言。”
“为何?”婉妤问,“哥哥可是担心我因此触怒大王,于我不利?”
引瑄答道:“因我本无意归国,那日哭拜导致的后果在我意料之中,惟未曾想到父王会再送妹妹入樗。妹妹已为我所累,又何必再为我的事为自己招来无谓是非。”
婉妤大为讶异:“哥哥无意归国?”
引瑄点点头,目示东南方,怅然道:“归去又如何?早晚要面对一场同室操戈的杀戮。”
婉妤一愣:“这又从何说起?”
“我这储君之位如何得来的,妹妹亦曾耳闻罢?” 引瑄问。
婉妤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引瑄虽是沈王嫡长子,但沈王却更宠爱妾妃淑夫人所生的第四子弘珀,为此迟迟不肯立太子,于是王后与淑夫人各自拉拢大臣,私结党羽,宫廷内外明争暗斗十数年,两派势如水火。最后王后一派权臣于先王忌日跪于宗庙前,在万千臣民围观下高声说嫡庶之别在于辨上下,明贵贱,质问沈王不予嫡长子储君之位,且待公子弘珀与嫡长子一般无二,以致嫡庶相乱,尊卑无序,何以令天下。臣民均以为然,纷纷附和,沈王见立嫡长子乃民心所向,这才终于下定决心以引瑄为储。
而王后与淑夫人的争斗并未因此结束。淑夫人命人监视太子行踪,常在沈王面前攻讦太子,劝沈王废引瑄立弘珀,而王后自然对她恨之入骨,一面继续拉拢权臣保护引瑄,一面频选美女献给沈王意欲分淑夫人之宠。淑夫人更是不快,某日在宫中宴集时公然对王后不敬,出言顶撞,王后忿忿回宫,对宫人道:“我儿即位之日便是她与她那孽种五马分尸之时!”
淑夫人听说后自是又惊又怒,哭诉于沈王,沈王只安抚她说这只是王后气话,当不得真。而淑夫人忧惧之下更坚定了夺嫡之心,越发变本加厉地干政弄权,培植党羽。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最后连四方诸侯国都知晓了,皆道如此看来以后沈国势必会有一场内讧恶战。
“大哥是担心真与四哥兵戈相向,所以索性避于这里不回去?”婉妤由此问引瑄。
引瑄淡淡一笑:“这不算是个好处所,但我也想不出除了这里还有何处是我可避于其中,而父母无法把我寻回去的。”
婉妤蹙眉再问:“你甘心让出储君之位,连大王也不做了?”
引瑄应道:“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此三乐,而王天下不在其中。”
此刻但听一旁有人诘问:“太子知君子有三乐,却又知诸侯有三宝么?”
引瑄与婉妤转首一顾,见说话者是淇葭,她正缓步走近,看着引瑄,神情冷淡。
引瑄未见过她,且她身着便服,引瑄一时猜不出她身份,便微有些诧异,但随即温雅如常地朝她欠身,道:“愿闻其详。”
淇葭道:“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无土地则无以立国,无人民则无以存国,无政事则无以治国。诸侯职责便在于佑民护国,故为人君者莫不以此三者为宝。何况君子不素餐,太子既为储君,身受万千臣民奉养,理应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勤政爱民,护卫疆土。如今太子因一时忧虑,竟视弃天下犹弃敝屣,避于他国,虽通河滨而处,吹篪作乐,但却又真能终身訢然,乐而忘天下么?”
引瑄答道:“君子得志,确应行天下之大道,泽被于民。但推行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