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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御其务,互惠共荣,永世通好……而这些话,如今看来,不过都是谎言罢了。”
“那计划是莘阳君写的,大王未必会全按他说的做罢。”太后和言说,然这句话显然起不到任何宽解作用,淇葭静静地看着她,道:“母后,你比我更了解大王,他会不会这样做难道你不清楚么?母后听政时爱民如子,虽休养生息之余不忘修战备,但旨在自保而不对外扩张。而大王起用莘阳君后短短三四年内便灭了芑国,后来大王更借破西羌之机向堇君求九鼎,他有何等雄心也不言而喻了。待他将刀戈挥向我的父兄,我又将如何自处?”
见太后沉默,淇葭抚抚被上绣的唐棣图案,叹道:“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若我们之间相隔的仅仅是千山万水,倒还近了。而他不可能为我放弃他的愿望,我也不可能为他背弃我的父国,所以一切只能如此。他既将尹国列为必攻的对手,自然也会对我满怀戒备和猜忌。就算这次复合又如何?下次再出踏弩这类事,他仍然不会相信我,然后又会冷对、责问和疏离。母后,请原谅我,我没有那么坚强的心神,可以禁得起这种周而复始的折磨。因此,请允许我,让我离他远一些。你说得没错,诸侯联姻,以两国利益为重,儿女私情无关紧要。国君夫妇亦不必有多亲近,何况……”她涩涩地牵动了无颜色的唇角,低声道,“虽然母后未告诉我,但我可以感觉到,以我受损之深,怕是以后也再不能生儿育女了罢?看来这是天意,表明已将我为大王延续血脉的职责也一并免去……”
“别胡思乱想!”太后即刻打断她,“你还这般年轻,但且安心静养,日后自会康复。”
抿了抿残留着苦涩笑意的唇,淇葭道:“母后,别再说这事了……我很累。”
太后只得按下这话题,少顷,却又想起一事:“那莘阳君遗训,你是如何看到的?”
“婧妤故意引我去看。”淇葭回答,“她不知从何得知遗训内容……或许,她还曾进入藏书阁,找到遗训,并把它放置在那千卷《诗》之上,然后借学诗为名,请我去那里为她取简书。我宫中也有全套《诗》,但她坚持要藏书阁中的古卷,我便知其中必有缘故,可一时率性,为看她有何图谋,终究还是去了。本以为无论她有何伎俩都可化解,却没想到,这个结果远在我意料之外。”
太后颔首:“怪不得子暾要她死,她确实该死。”
淇葭神色郁郁,道:“但她的死是我不愿看到的。我并没有告诉大王她引我看遗训的事,不知大王如何知晓,一怒之下便处死了她。她被拖出宫时喊出的那些诅咒的话隐隐传到我耳中,我才明白,原来恨一个人可以恨到这种程度。”
“她是被她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妒忌心害死,与你无关,你无须介意。”太后漫不经心地一笑置之,“诅咒过我的人何止千百,亦未能损我一分一毫。”
淇葭摇头道:“但我不想活在别人的怨恨中。若不是我以前对婧妤太过苛责,也许她未必会如此报复。她得到的惩罚远比她应得的严重,这让我觉得仿佛是我亲手把杀她的刀递给了大王一样。”
太后顿时明了:“所以你对婉妤这样好。”
“我不想婧妤之事重演,何况婉妤又这般惹人怜惜。”淇葭道,目光落在昨日婉妤所跪之处,怔怔地凝视半晌后,略略撑坐起来,问:“婉妤如今怎样?”
太后答道:“我将她软禁在她宫室内,暂未决定如何处置。”
淇葭似是松了口气,重又徐徐躺下,低声道:“母后,不要伤害她。”
太后讶异道:“她对你做出这等事,你竟然还如此关心她,就这样原谅她?”
淇葭抚着受创的腹部,不禁又有泪盈眶:“不,我不会原谅她。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孕育了六月的孩子,是怎样被冰冷的工具生生地从我腹中剜出……”
她声音渐趋呜咽,呼吸急促起来,脸色越发难看,额上也浮出一层虚汗。
太后忙握起她手,为她拭去额上汗珠,道:“别说了,你尚未痊愈,好生躺着休息。”
淇葭反握住太后的手,定了定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但是,对小妤,我又能怎样呢?她还是个孩子,那样做,甚至不是因为恨我……而经此一事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她有多寂寞……她这半生,大概哭的时候远比笑的时候多罢?现在我一闭上眼,脑中浮现的总是她一双双或忧或悲的泪眼。”
太后也是一叹:“我知道她本性不坏,是为心魔所困,否则她也活不到今天。”
“我不原谅她,因此以后不会再见她,但是,请母后不要取她性命,也不要施以刑罚。”淇葭微侧脸,自己拭去新落的泪,“因为伤害她既不能让我的孩子复生,也不会令我感到任何快意。”
太后暂未回答,沉思良久,才启口:“好,我答应你。”
淇葭含泪道谢。太后又道:“昨日既已召集六宫之人追查陷害王后一事,结果如何,必然要有一个说法。婉妤之罪必须赐死,你若有心保全,我们就得另寻个替罪的。”
淇葭暗暗猜到她所指之人:“母后是说……”
“孟筱。”太后即刻道出人选,“反正药也是她换的,她活该顶罪。”
淇葭摆首:“不妥。她本想换的只是不会伤人的药,罪不致死,请母后三思。对她略施惩戒就行了,不要因此杀了她。”
太后并不接受她建议,道:“她今日敢给你换益坤丹,明日就敢给你换断肠的毒药。但凡存了犯上的心就该杀。”
“请母后饶她这一次,别再加重这宫中郁积不散的怨气了。”淇葭恳求道,“大公子年幼,不能失去母亲。孟筱虽然行事乖张,偶有犯上言行,但真正忤逆之事也不敢做。此番她是犯了大错,但若我们从轻发落,以德报怨,她也应会从此收敛,不会重蹈覆辙了。”
太后神色一肃,扬声喝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以为这宫里的怨气是你的德行可以消除的?怨气的源头是这宫中人那一颗颗满怀欲望的心,与你对她们的态度无关,只要你居于中宫一日,她们便不会停止对你的怨恨!”
淇葭一怔,噤口不言。太后便又和缓了语气,道:“大公子有孟筱这样的母亲倒不如没有,否则被她教导长大,终不免会长成个狂妄贪婪的小人。孟筱换药意在夺嫡,我们必须赐她死,杀一儆百,让宫中人都看到,这便是敢存夺嫡之心者的下场。”
当太后步入孟筱的囚所时,孟筱已哭闹得精疲力尽,此刻披散着一头凌乱的长发,正神情萎靡地坐在囚室一隅发呆,而一见太后,她暗淡的双眸又瞬间点亮,手脚并用地冲来,扑倒在太后足下,一边磕头一边道:“太后明鉴,那香料真不是我加的呀……”
太后漠然道:“我知道。”
“啊?”孟筱愣了愣,旋即满心欢喜地问,“太后已查明真相?那是来放我回去的?”
太后不作声,转首一顾随行的溪荪,溪荪手托白绫上前,对孟筱道:“筱夫人指使小妤夫人侍婢私换王后药物,以致王后早产,嫡子夭折,罪不容诛。念其为王长子生母,且免车裂凌迟之刑,太后赐白绫一丈,请夫人即刻自裁。”
孟筱坍坐在地,半晌后回过神来,哀哭道:“太后你明知我是冤枉的,为何还要我死?”
太后冷冷道:“你也不冤罢?当初害死容夫人时,可曾想到有一日你也会以同样的方式为他人顶罪致死?”
“容夫人……”孟筱喃喃问道,“太后也知道这事?”
“宫里兴风作浪的人多了,让我在北苑也不得安生,只好找一两双眼睛帮我盯着。”太后垂目一扫她,道:“这些年你害的宫人不止一个两个罢?我现在才跟你计较,倒算是便宜你了。”
“几个宫人算什么?”孟筱忽地一仰首,盯着太后忿忿道,“太后你自己当年害死的人更不知有多少!”
“没错。”太后竟然坦承,“所以我不在乎多害你一个。”
孟筱哑口无言,须臾垂下头去,哭得越发伤心了:“太后让我顶罪,是为了婉妤么?王后明明是她害的,再嫁祸于我,太后你为何不惩罚她而要我死呀?”
太后简单作答:“你死比她死好。”
“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孟筱且泣且诉,“在你把持朝政时,是我陪伴在大王身边,在他读书时为他焚香,在他小寐时为他披衣,在他为你的政令感到恼怒时从旁好言劝慰……大王曾经那么信赖我,亲近我,所以你便对我心生敌意,后来故意利用王后,把大王从我身边夺走……”
“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罢?”太后一哂,“你有何德何能,让我以你为敌?纵然你煞费苦心地故作善解人意状,勾引子暾,自荐枕席,但生子之后,即得意忘形,那小心掩饰的本性逐渐暴露在他眼前,令他失望厌烦,这才是你失宠的原因。子暾爱王后的学识才华,也会为婉妤的温和柔顺所动,而你能拿出什么留住他?是贪婪虚荣,还是毒蛇般的嫉妒心?
孟筱连连摆首:“大王唯一的儿子是我生的,要求日常用度有别于其他夫人又有什么错?嫉妒心宫中女人谁没有?太后你为什么单单盯着我,这般冤我害我?”
太后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直刺进她眼眸:“你想要的仅仅是日常用度有别于其他夫人?生子对你这样的人来说真不是好事,白白给了你一个做国母大梦的枕头。我掌管先王后宫时是杀了几个人,但她们多半跟你一样,自有可杀之处,而我听政期间,促耕织,兴水利,赈灾济贫,休养生息,以此救活的臣民是我所杀人数的千万倍,最后交到子暾手里的是一个安定富庶的国家。若你做国母,必以国家为己私器,穷举国之力亦难足你一己私欲。幸而你没那命,空有夺嫡野心,却无母仪天下的胸襟与智慧。虽成日勾心斗角,思量着害人,却又愚笨如猪,连用药使胎儿由女变男这种谣言你也信,活该被人利用。我不怕与你明说,今次这事,我冤的就是你,害是就是你,因为不冤你冤谁?你不死谁死?”
孟筱听她语意坚决,自知已无生望,呆跪片刻后,泪落涟涟地朝太后伏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