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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她回了一句就别开眼光,继续吃她的。
眼前的人却仍杵着,动也没动。
好吧,这罗马磁砖的地板又不是她铺的,没权利赶人家,所以她大方地任他站着。
“方小姐您好。”过了十几秒,陌生人终于开口了。
咦!认识她呀?恣然再努力研究了一下那张脸。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那张嘴正有礼地微笑着。这实在不是充分的资讯,她还是认不出来。
“您好。对不起,您是……”她有自我介绍过吗?刚才和谁打过招呼,她早忘了。
青艳总说她对事比对人有兴趣,所以才很少注意到男人,恐怕只有当男人做出什么叛离常理的事,才会引起她的注意,甚至欣赏。
总之,凡人都没希望啦!
恣然才不敢苟同。青艳的男人论,至少要打个五折。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持续地礼貌微笑,是那种商场上标准的世故男人,她真的是过目就忘啊。
他伸出手来,她只好站起身来回握。他的手平稳而温暖,包裹住她的。
“我姓渊。”他简单地说。
有点奇怪喔,他有什么理由不说全名吗?恣然把刚才冠在他头上的“标准”两字在心里划掉。
“渊先生。”
就算这男人不算标准了,她的兴趣仍在海平面下拉不起来。既然他没有多说的意愿,她点点头就开始转身,准备走回buffet桌去进行补给。食物比男人有趣太多了。
“人生是从摆脱一切规则以后才开始的。”
她半转的身子定住了,眉头也皱起来。
他在说什么啊?怎么突然跑出这样一句?而这一句话,又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
她转回身来,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心里则在转咽转一…人生是从摆脱一切规则以后才开始的?说得真好耶!她举双手赞同一但他干嘛没事冒出这一句?掉书袋也不是这么掉的吧?
嗯,是尼采的名言吗?不对;梭罗有点反社会,可能是他说的“你是真不记得了。”他摇头,仍带着那种温和如春风的微笑,“高三全校辩论大赛,主题是‘人生有目的吗?’你狠狠打败我这个辩论社社长,却又拒绝人社,记得吗?”
“喔,是你。”
她指着他,人是有模糊的印象了,但……呃……名字还是记不起来。
“渊平。”
他微笑加深,甚至含着打趣的意味,明显地知道她在回忆之路上仍是个路痴。
“渊平。”
她合作地点头。原来那是她自己的话嘛!难怪听起来有点熟。好佩服自己,随口说说都像世界名言,还让人记得这么清楚。
不对——“你不会是一直记恨到现在吧?”
他嘴角弧度不变,但她开始怀疑他是在忍笑。
“不,我当然是服输了,不然也不会三顾茅庐邀你人社。
她一挥手,“什么茅庐啊!你没事就跑到我们班上来,害我被死党烦了好久,以为我终于开窍了,这能怪我避贵社而远之吗?”
“开窍?”他有礼地询问:“那你开了吗?”
她眨眨眼。咦!什么意思?那么温文的微笑、平静盼口气,怎么出口的是这么……诡异的话?
他不可能是在跟她调情吧?怎么也看不出来啊。
那一定是取笑了。她不怀好意地也邪笑了一下。要拌嘴她最行了,以前她能打败他,现在难道会输?
“渊先生,别说是七窍了,我全身上下没一窍能让男人通的,大概天生残疾啦!”
他脸色不变,连眼也不眨,硬是把她这带色的话给接下来了。
“这样的你都能让人叹服的话,哪天如果顿悟了,一定很不得了。”
喔,以赞美回应讥讽?还不带任何颜色?果然高明!
“谢谢,不过听说人快死的时候,就会豁然开朗,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嘛!所以我还是慢慢等的好,最好等到百年大寿,再来顿悟开窍也不迟。”
她连孔老夫子的话都照样扭曲,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他终于笑出声来,嘴角非常迷人,她看得却皱起眉。
这个男人果然不大标准。自己辨识人的能力什么时候变差了?
他明明是世故、矫柔造作、一百句话中勉强有几个字是真心的、商场上圆滑如蛇的那类人种之一,不是吗?
放眼厅内数十个男人,哪个不是这样?成功就有成功的代价,通常代价是不可能再忠于自我。
听青艳说,这是成功中小企业奖的年度聚会,而且这票人比在大公司里居高职的人更拼命,也更可怕——其实青艳的用词是更高明——因为他们都不愿听命于人,非要自己当老板。
当老板就高明吗?恣然从来没这种野心。当老板是要发号施令、还是要赚更多钱?这两者她都兴趣缺缺。
这个渊平,当然也是那种一心想往上爬,而且非要爬到别人头上的人了。但他笑得真心而爽朗,让她很是意外。
“你一点也没有变。”他轻声说。
她不知道他以前怎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所以没办法回应一声:你也是。她耸耸肩,算是不置可否。没变总比变差好。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他问。
“我今晚只是代替同事来充人数的,我白天替公司做文件的翻译。”
他偏头看她,“我记得你说过,想当无业游民。”不带一丝嘲笑意味。
“差不多啦!我很少进公司,都是在家里做翻译——或外面随便什么地方。年少无知的时候,以为喝西北风也没关系,现在当然是向现实低头啦!”
她说得一脸可怜,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我相信你不会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他却没被她夸张的口吻唬过去。
她这么容易被看透吗?奇了,他又不认识她,却说得如此笃定。
“那你是做什么的?”有点好奇了。
“我开学校。”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间很小的实验学校,类似森林小学或夏山学校,但因为在市区中央,没山也没海,只有菜园和花园,所以称作‘菜花学校’。”
菜花学校?恣然眼睛瞪得好大。有这种好玩的东西?她怎么都没听过?
也难怪,她沉迷于文学和翻译工作,每天除了看网上的英文报以外,连收音机都不开的,电视呢……没有。她也许是台湾屈指可数的无W族之一。
但她在屋顶上有块小花园和小菜园——怎么这么巧?
“你自己开的?”
“我和几位朋友合伙的,因为很小,也很节俭,所以不需要很大的投资。”
她发现自己往他挪近了一步。“你有几个学生?什么样的学生?”
“我们现在有三十五名学生,从五岁到十八岁都收,学费也很低,但是实验性质很浓,所以并没有挤破头的现象。”
听他的口吻,似乎也不希望有太多学生排队加入。
“什么样的实验性质?你都教些什么?”
“很难用说的。你想来看看吗?”
她意外地眨眨眼,“你开放参观吗?我并没有什么甥啊侄啊的可以帮你广告……”
他摇头。“我不需要广告,只是欢迎你来看看。”
“你不缺师资吧?”
他又起了笑容。她那种对任何推销企图高度过敏的反应,他似乎不以为忤。
“我不缺。”“那……好吧。”
她又傻了,愣愣瞧着手中的名片。
菜花学校——可以作梦的地方。
渊平 梦想家书 香 @ 书 香 书 香 @ 书 香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
没想到又会遇上她。
渊平带着微笑接过三个男孩送上的萝卜丝蛋包——这是学校里鸡舍捡来的蛋、菜园里拔来的白萝卜,三个孩子合力煎出的,香味四溢,蛋也金黄而软嫩,煎得恰到好处。
“很棒!”
渊平在三双期待的眼神下尝了一口,衷心赞美。
没来由的,忽然就想起她,大概是那天她大啖美食的幸福神情太深刻地烙在脑海中。
这些年来……她还好吗?
高中时的他,回想起来自己也不禁要苦笑。
争强好胜、意气风发,不只在辩论社出锋头,连学生会、吉他社和商管社也不放过。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当遇上了一个全身上下都有一种……云淡风轻之感的奇怪女孩时,他才会一直忘不了。
说她凡事无所谓也不尽然,至少那份头脑和那张嘴就快得很。她说起话来又狠又准,让人难以招架。
想当年一场辩论下来,他不但甘拜下风,甚至惊为天人——不是在情感上,而是在心灵上。
他不只是对她的辩才惊奇,更被她的想法所震撼,几次想请她人社,也想交她这个朋友。
她却是不能再明白地拒绝了。
他记得第一次去她班上找她,引起不小的骚动。他是校里的名人之一,虽然从来无心于交女友,仍然不免成为女同学注目的,焦点。
他在门口一露脸,就听到一阵窃窃私语传来,还有女孩子专:有的那种半羞、半表演的笑声。
没办法,他本来是请女的副社长去邀方恣然人社,却锻羽而归,他只好亲自出马。
“我想找方恣然。”
他对门边两位聊到一半、停下来看他的女生说。
那两个女生互看一眼,好像是暗传什么密语一样,他不懂,也不想懂。
然后两个一起跑去找人了;他的眼光跟随着她们,准确地锁定方恣然。
她正埋头啃着一本相当厚的原文书,对两个同学像宣布什么世界大事的夸张模样先是皱眉,然后是叹息,接着就转过头来看他。
他隔着半个教室,越过一堆好奇眼光,对她有礼地点了点头,却使她的眉皱得更深了。
他不确定她是不爱人打扰她看书的好时光,还是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