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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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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真是古今罕见的恶战啊。最后一次见到中堂是去年冬天东捻刚刚平定的时候,抚台命我带了几色礼物和一封亲笔书札,前往山东济宁钦差大营祝贺中堂奏凯。当时济宁城中车马拥挤,尽是带了亲兵回城度岁的统兵大员,西捻则还在陕甘一带徘徊。钦差大营悠闲宁静,迥和往日不同。李中堂有暇和我谈了好多时候,真是大人先生,那胸襟,那气度,那学识,都是没得说的了。可惜那时战事刚刚结束,幕僚都闲着,我又是现任知府,有官职在身,不然只要稍稍露出毛遂自荐的意思,中堂必定会把我也网罗进了他的夹袋中,那就交了好运了。可是书生意气,怎肯自贬身价,这也不过是说笑罢了。话又扯得远了,中堂此刻不知已到了武昌没有?”

  文韶道:“李中堂出京后还要回安徽合肥扫墓,然后去南京会见老师曾中堂,捉摸兄弟去武昌时,他该到任了。”

  成忠不住点首道:“年兄好福气,遇上了这位威望极高的大人物做上司,将来阁下的才干被中堂慧眼看中了,来一个鲤鱼跳龙门,由道台而臬台而藩司,那一路青云直上,简直会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跟也跟不上哩。”

  文韶笑道:“老年兄拿我开心了,兄弟何德何能会被李中堂赏识。襄阳偏在湖北西北角,哪如老哥处在中原之地,可以施展大才。”

  “不不不,夕阳虽有余晖,只是已近黄昏了。”成忠叹了口气,望着文韶和大澂比较年轻的面容,忽然心中一动。’大澂英气勃勃固不消说,文韶虽然含蓄稳重得多,究竟年轻了十多岁,也正是壮年有为的时候,自己最多再做十年官,到了六十来岁总该退老林下了,那时孟熊、孟鹏刚刚二十出头,初入仕途,正需人扶持,与其那时再写信托人照应,看人颜色,何如乘此时让两兄弟去来拜见。大澂刚中进士,前途难说,文韶却是稳能出人头地的,若得他的提携就放心了。”于是怀着托孤的苍凉感情,命听差将孟熊、孟鹏叫了出来,向王、吴二人拱手道:“今日一见,天南地北,正不知何时再能相逢,这两个犬子,大的叫孟熊,今年十九岁,已入了学,尚未成器,小的唤孟鹏,十二岁,更是稚嫩得很,他日倘蒙提携,兄弟就感激不尽了。”

  说罢命两个儿子向年伯大人和吴叔叩头请安。文韶受了半礼,大澂却拦住了。文韶敏感地意识到成忠的用意,平常在处理公务上,他常是模棱两可,为自己留下宽绰的退步,惟独今天对成忠的话动了感情,怆然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道:“老年兄放心,兄弟一日在位,必不忘老哥的叮嘱。两位世兄文质彬彬,是个读书种子,他日必能连科及第,跻身朝堂,我拭目以待他们后来居上哩。”

  成忠宽慰地笑了,紧紧握住文韶的手,连连点头道:“感激,感激!”

  李鸿章以淮军统帅接替老师曾国藩而登大位,握国柄,王文韶没有一兵一率,却也官运亨达,十年后居然做了军机大臣,二十七年后接替在中日甲午之战后下台的李鸿章而继任直隶总督,当时谁曾料到?吴大澂后来在京师与张之洞、张佩纶、陈宝琛等评议朝政,号称清流派,也做到督抚大臣,还有过震动中外的惊人举动,载诸史册。王吴和张曜三人都是晚清个性突出的一二品大员,这部书中将会告诉你,他们与刘鹗有着多么重要的关联!





老残遗恨五 小鹏鹏巧遇若英姑娘——日后的欢喜冤家



五 小鹏鹏巧遇若英姑娘——日后的欢喜冤家

  刘成忠治绩斑斓,余晕晖灿灿。惠济河上游浚妥后,成忠成了河南省治河的能员,抚台又借重他勘察贾鲁河河道,并督办惠济河下游的浚治工程,直至安徽亳州境内的涡河。这一段河道都在归德府境内,抚台索性命他暂署归德知府,以利指挥。惠济河全程浚通后,不但开封城内水患消除,全城官民皆大欢悦,还可循涡河以达淮河,商货运输行旅往来莫不称道刘知府的功德。

  同治十年(公元一八七一年),岁在辛未,适逢丑未辰戌三年大计之年,抚台专门为成忠上了密保,加了个“治绩卓异,剿捻有功”的考语。要知道这“卓异”两字在大计考语中列于一等之上,是花了金子也买不来的。于是一道谕旨下来,成忠晋京引见之后,放了河南南汝光道实缺道台,究竟府多道少,何况尚有许多京官直接外放的,府台升道台虽只升了半品——从四品升正四品,却是做官的一大关口。过了两年开归陈许郑道道台病故出缺,成忠调任过来,统辖开封、归德、陈州、许州、郑州五个州府,三十余县,兼理河务,道台衙门设在省城,成忠一家又回到开封来了。

  省城依旧而人事全非。抚台大人早已换了李鸿章的心腹幕僚,在剿捻中总办后路粮台大大出过力的钱鼎铭,那个以“目不识丁”图章炫耀于人的傻大个儿张曜,奉旨去西北受陕甘总督左宗棠的节制,镇压回民起义,蒙旨升了广东提督,还要随左进入新疆,平定叛乱,一去就是十五载。曾国藩死了,李鸿章成了遥执朝政的直隶总督,并且开始兴办洋务,盛宣怀入了李幕,成了李的得力助手,这一年创办了轮船招商局。此时洋务运动还仅仅限于官督商办企业,鼓吹者少,支持者尤其少而又少,而冷潮热讽或顽固反对的则多而又多,纵然威望如李鸿章,也感到十分孤立。

  家庭之中两个儿子都长大了,孟熊这一年二十四岁,早已娶妻生子,可是乡试两试不中,心灰意懒。孟鹏也十七了,长得方面大耳,厚厚实实,已给他订下了亲,是六合外祖母家作的大媒,妇方姓王,还沾些亲,也是当地名门大户,商定今年乡试之后完婚。无奈孟鹏书虽读了不少,只是心头太活,今天喜这样,明天爱那样,拿拿放放,不能专心,河南各地古迹名胜去过不少,就是安不下心钻研那叫他头疼的八股文章。今年秋天正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之年,孟鹏已是秀才底子,老爷子嘱咐他用功勤读,准备应试,希望弄个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双喜临门,还不知能中也不?

  孟鹏人长大了,也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以为过去按家谱“远”字辈排名的“震远”和家中常用的“孟鹏”都太古旧,于是自说自话改名为鹗,字铁云,他的一生中也不知取过多少古怪的名字,如梦鹏,云抟,云臣,公约,筼湍,常用而又知名的便是刘鹗和铁云。

  从这回书起便改以铁云来称呼这位鹏鹏小少爷了。

  却说铁云这一天啃那前科的乡试程墨,读得头昏眼花,两耳嗡嗡,全不曾进得脑中。看那窗外,春光煦煦醉人,红杏艳艳地冒出了墙,猫儿在屋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一步一伸懒腰,还呼啊呼地翘起了长须须,似真又假地撕打胡闹,把铁云的心都逗活了。合上书,戴上黑缎小帽,揣了些零碎银子,索性上街去遛遛腿儿。来到相国寺庙前庙后书铺古玩店消闲了一会儿,空着手又走了出来。看那耀眼的太阳还在天上高高挂着,回去尚早,而春意融融,浑身似有使不尽的气力,不如去城东北角十三层铁塔(相国寺塔)登高远眺,舒展一下筋骨。于是出了相国寺东便门,乃是马道街走不多远,忽见一个姑娘捧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从一家当铺出来,低下头,只管往前边走去,边走边抹眼泪。看她娇小身材,穿一套藕白色大襟袄裤,白布滚边,梳了个双螺髻,髻上也插了一朵白绒花,似是戴孝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哭泣。铁云好奇地慢慢跟着她转了两个弯,来到斐坊公胡同一户住家门口停下,那姑娘想推门进内,却又缩回了手,只是站在门边发呆,那泪珠儿就默默地一颗颗滴落下来。铁云走到她身边,忍不住叫了一声:“姑娘!”

  姑娘抬起泪眼,吃惊地打量铁云,那一幅又白又嫩几乎掐出水来的瓜子脸,那一双三分媚七分俏似惊又恐的黑亮的眸子,裹着泪水益发显得令人爱叫人怜,铁云也不由得吃惊了。他长到这么大,除了从小依偎在母亲和三姐的身旁,以及几个使唤丫头老妈子之外,很少接触女人。十七岁的少年,一种朦胧的对于异性的爱慕,忽然在这位美丽的姑娘面前被唤醒了,他张嘴结舌,要问的话被眼前比他略小一些的少女那清素骄人的光辉镇住了,好一会,才愣冲冲地说道:“姑娘,你有什么难处?我能为你出力吗?”

  姑娘猛地抹一下眼泪,掉头道:“不要你管!”

  铁云耐住性子道:“姑娘,我不是坏人,我是道台衙门的,我诚心诚意想帮助你。”

  姑娘又盯了他一眼,见这个书生穿一件灰呢夹袍,外罩天青色马夹,老老实实,不像是个坏人,也许是道台衙门文案上的小小书吏,于是撇了撇嘴,说道:“我妈病了,我要请医生,你会医病吗?”

  “会啊!我读过好多医书,我爸爸会给人看病,我也会。”

  “你爸爸是医生吗?”

  “不,他是道台。”

  “什么道台?”姑娘呆住了,一时想不出“道台”是个什么行当。

  铁云没有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台就是道台衙门的道台,他能管知府,管知县。”

  “也能管主簿?”

  “那当然,主簿是九品官,比知县小,道台可是四品。”

  “那末,”姑娘抹干了泪水,亮亮地睁大眼,又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少年,抿嘴道:“你是道台少爷?”

  “不敢当。”

  “你真能治病?”

  “谁骗你。”

  “好,那你随我进来!”

  姑娘引铁云进门,穿过小小的过厅,从左耳门进内,乃是一座窄窄的院落,朝南正房三间,东厢数间下房,其中一间素幔高悬,赫然停了一具黑漆棺材,棺头上题了“河南祥符县主簿衡公之灵”,墙上挂了几幅挽对。姑娘泪汪汪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家姓衡,那是我爸爸的灵柩,已经故世大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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