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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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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夹弄,来到最后一进树德堂前。忽见庭院中停了两顶轿子,轿夫在轿旁等候着,若英和耿莲扶了三姐摇摇晃晃地从上房出来,天色阴沉,而素琴面容惨白,瘦骨嶙峋,铁云眼花错乱,又疑身处梦中,迷迷糊糊,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素琴足前,抱住她的双腿号啕大哭道:“姐姐,你真的不等我了,不要走,今天无论如何不让你走。我愿求上苍损我的寿为姐姐添寿。姐姐,你太苦了,我要奉养你安度晚年,你不能走!”

  素琴乍见兄弟,且喜且悲,也许是姐弟心灵相通,那泪水竟也无端地流了下来,却被铁云抱住腿摇撼得头晕晕地,不知铁云在说什么。靠在若英身上,喃喃道:“好兄弟,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若英感叹道:“二老爷,你怎么了?三姐不是好好的吗,你胡说些什么?”

  “别骗我,这是梦,我又在梦中了,一松手,三姐就走了。”

  铁云依然涕泪迸流,大哭道。

  “真的,你哭糊涂了。”若英笑道:“这哪是梦?克家死了,三姐支撑着一定要去坟前祭奠哩。”

  这一说,铁云越发号哭道:“果然是梦,克家真的死了,他是掉进冰窟窿里死的,姐姐不能出去,去了也会掉进冰窟窿里的。”

  一家人骇然吃惊,若英道:“铁云,你大概路上中了邪了,怎么胡说八道了,快起来,到我屋里躺一会,等三姐回来了再好好叙谈。”

  耿莲喝道:“二老爷快起来,你不是做梦,若不相信,掐掐自己的人中看疼不?”

  铁云果真听话,站起来掐了人中,竟觉得痛,拧拧耳朵也痛,又握住三姐的胳膊摇了两下,实实在在是个活人,不觉又哭又笑道:“谢天谢地,三姐还在!”

  忽觉一阵头晕,两眼漆黑,神志迷糊,竟然失去了知觉,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幸亏一名轿夫抢步上前托住了。若英吃了一惊,喊了两声不应,急忙摸摸铁云太阳穴,叹道:“二老爷病了,额角好烫,烧得不轻,定是路上焦急,又受了风寒,快抬回惜阴堂去请医生。”又向素琴道:“三姐,铁云人事不知,我只能留下来等医生,就由耿莲陪你去祭坟吧。”

  “我等一会去。”素琴拭泪道:“我不放心铁云的病。”

  素琴乘轿子来到惜阴堂,瞧着铁云睡下,刘泽去请来了医生,大哥孟熊也闻讯赶来探视了,医生诊了脉,说道:“贵府二老爷路上受了风寒,又赶路劳累,急火攻心,上焦阻塞,以致突然发病。幸亏素来体质强健,脉象尚属平稳,没有大碍。此刻昏迷,乃是疲劳过度,犹如琴弦,绷得过紧也会断裂的。服下清热安神开窍药,睡一二天,退去高烧,恢复疲劳,就会痊愈了。”

  于是素琴放下心,含了一汪泪水和耿莲去东门外庄家祖茔祭奠夫婿克家的墓塚。克家穷途潦倒,贫病而死,死前总算明白过来,写了一纸遗书留给素琴,忏悔一生荒唐,给她带来痛苦,求她宽恕,愿来生犬马报答。素琴心慈,究竟夫妻一场,暗暗地掉了几滴眼泪,托耿莲给她变卖些首饰去为克家办丧事。耿莲和二太太说了,若英立刻将首饰还给了三姑太太,说道:“铁云虽不在家,我却可以作得了主,首饰您留下,我另外拿出五百两银子来,差刘泽用您的名义去庄家资助丧事,您看可好?”

  素琴感激道:“好虽好,我却过意不去。”

  “克家是铁云的姐夫,亲戚之间理当相助,有什么不过意的。不过这件事也当让大老爷知道,听听他的意见,不能把他撇在一边。”

  耿莲去请大老爷到树德堂来,素琴默默啜泣,若英代说道:“大老爷,克家死了,临终前写了一纸遗书,表示忏悔,求三姐宽恕,您请看。”

  孟熊看了叹道:“克家早几年觉悟多好!”

  若英道:“三姐念他临终悔过,打算变卖首饰助他安葬。”

  孟熊叫道:“放着两个兄弟在,怎能动三姐的首饰?”

  “是啊,我也是这样说,所以刚才和三姐说了,准备拿出五百两银子为克家办丧事,当然只能一切从简,不过是买一口棺木,筑一座墓穴罢了,还请大老爷作主。”

  “很好,另外我再拿五百两银子出来,打发他剩下的那几个姨太太,资送她们回娘家去,庄家的事就算了结了。”

  素琴为了克家临死尚有悔过的意思,不觉勾起了初嫁时的往事,少年夫妻究竟也曾有过一段甜美的日子,此时不禁都涌上了心头,忘了恼恨,只有怜惜,悲伤哀叹,竟是病了。这一病,医药无效,饮食不进,一天天的沉重起来,若英急了,才发了一个加急电报催铁云赶速回家探视。昨天,刘泽料理完了克家棺木安葬,竖了墓碑,栽植了松柏。女儿文娟、文颖参加完葬礼,回来禀报母亲,素琴又默默地落了泪。女儿走了之后,她一夜哀思不能排解,今日早上命丫头请二太太过来,说要去克家墓上看看,无论若英怎么劝阻,素琴只是不听。又请来了大老爷,也劝不住,只得依了她,唤来了轿班,把轿子抬到树德堂前等候。素琴由丫头老妈子服侍了起床梳洗,换上素妆,究竟久病体虚,一阵阵的眩晕,哪里站立得稳?若英又劝她不要出门,素琴仍然不听,正被扶出屋来准备上轿,恰巧铁云赶到。

  素琴祭坟时伤感过甚,在墓前昏厥过去,耿莲急忙救醒,用轿子抬回家来,扶上床歇息。素琴念夫君之不幸,哀身世之孤苦,忧忧郁郁,病情愈发沉重。

  铁云睡到次日近午,方才醒来,伸伸懒腰,赛如无事一般,笑向若英道:“我好睏啊,眼皮像胶住了一般,糊里糊涂怎么竟睡不醒了。”

  若英叫道:“老天爷,你睡了一天一夜,把一家人都急坏了,你还若无其事。”摸模他的额角,喜道:“阿弥陀佛,总算退烧了,头晕吗?”

  “不晕,不晕!”铁云掀被起来道:“我又不曾生病,还要去看三姐哩。回来时好像见到她站在屋檐下,是怎么回事?难道眼花了,或许是做梦吧?”

  若英讲了原委,说道:“三姐从坟上回家,身体更不行了,刚才我去看过她了,你快去看看吧。”

  铁云一蹦下床,一边穿衣,叹道:“克家如此无情无义,到头来三姐还是这样顾惜他,心肠实在太慈了。”

  若英道:“这也难怪,是克家先忏悔了,三姐才宽恕了他,究竟夫妻一场啊。”

  铁云来到树德堂素琴屋中,说道:“三姐,我看您来了。”

  素琴瞅着铁云,挣扎着坐了起来,说道:“很好,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你的病好了吧?”

  “没事,你摸摸我的太阳穴。”铁云拿起姐姐的手,忽然惊叫道:“姐姐,你的手怎么冰凉冰凉?”

  “松手吧,别凉了你。”素琴缩回了手藏到被窝中,叹口气道:“兄弟,姐姐不行了,能见上一面,我很高兴。”

  “不,不,姐姐,你会好起来的,只要胸怀旷达一些,少忧伤,多欢乐,进了饮食,身体就会一天天复元了。”

  素琴吩咐丫头:“给二老爷端个凳子来,别站累了。”

  铁云道:“不要拿凳子,拿个小杌子来。”

  丫头端来一张矮凳,是下人们坐的,放到了床前踏板上,素琴道:“太矮了,坐着也累。”

  铁云坐下来试了一试,正可以伏在床沿上和姐姐说话,开心地笑道:“姐姐,还记得我小时候伏在你的膝上听你教我识字,教我唱儿歌吗?那时候大概还没有我现在坐着这么高,我坐在这里,仿佛又回到三十多年前在河南时的光景了。”

  素琴眸子里突然爆发了一刹那兴奋的神采,幸福的泪水在眼中滚呀滚地,朦胧中仿佛坐在她床边真的就是四五岁喃喃识字的小鹏鹏,她喘着气侧过身来说道:“鹏鹏,那时候是我一生中无忧无虑最最快活的时候,你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唐诗吗?”

  “记得!姐姐圈点过的那本《唐诗三百首》,我至今还保存得好好的,这是我藏书中最珍贵的本子了。”

  素琴头晕晕地合上一会眼,喘息了一会,又说道:“鹏鹏,你背几首唐诗给姐姐听。”

  铁云想了一下,说道:“唐诗三百首中,初学几首浅显的至今印象最深。”于是开始吟哦张祜的《何满子》“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素琴合目凝神,细细谛听,叹道:“这首《何满子》是选给你启蒙的,为的是诗中文字笔划简单易记,想不到你至今没有忘记。”

  铁云又吟诵了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吟罢,姐弟两人都已泪水盈眶。铁云道:“出门在外,每回吟咏此诗,便想到老母和三姐,姐姐教我爱我的手足之情至今未报,望姐姐早日恢复健康,做兄弟的陪了姐姐到北京、天津、上海各处走走玩玩,到各地名山大川畅览天下胜景,才可稍稍赎去我的一分内疚。”

  素琴唏嘘道:“我怕是没有这个福份了,老太爷、老太太在天上召我了哩。”说罢又流泪了。

  “姐姐,你干吗又伤心了,不要哭,不要哭,再听我背诵一首慷慨激昂的卢纶的《塞下曲》,于是继续吟哦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还未吟完,三姐却已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素琴醒过来后,悠悠地叹道:“鹏鹏,我梦见老太太了,我说老太太,你寂寞了,我来陪你吧。老太太说,克家不是回头了吗,还是住到庄家去吧,究竟是夫妻啊。”

  铁云愕然道:“姐姐百年之后,寿穴果真和克家做在一起吗?我怕他会欺侮你哩,还是和老太爷、老太太在一起吧。”

  素琴惨然道:“哪有出嫁了的女儿葬在娘家祖坟上的?鹏鹏,拜托你了,在我身后,在克家墓旁另外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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