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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母笑眯眯地说道:“少爷少礼,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不料一下清脆的喊声:“什么妾不妾的,我还有条件不曾提哩。”随着话音,若英姑娘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两手叉腰,气鼓鼓地朝着铁云斜睨着。
铁云着了慌,摸不着头脑:若英干吗这么生气?还要提什么条件?急忙笑嘻嘻哄孩儿似地说道:“若英,你说吧,提什么条件我都依、只要我们能在一块儿长聚,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要依我三桩!”若英坐了下来,抱住膝头,嘟哝着鲜嫩的嘴唇说道。
衡母只怕女儿任性,和铁云闹僵了,悄悄地在旁边着急。铁云却朝若英一躬到地,说道:“好妹妹,三桩不多,你就说吧!”
若英暗暗地吃吃一笑,立刻又虎了脸,瞅着铁云说道:“这第一桩,将来我俩成了亲,我要和你单独住开,还要和妈妈住在一起。家中下人都得称我少奶奶,将来年纪大了,就得称太太,再老了,要称老太太,绝不许带个‘姨’字,不许称呼什么‘姨娘’,‘姨太太’,‘姨老太太’,若是这么称呼了,休怪我一刀两断,拔腿就走!”
“行行行!再过五年我一定能自立了,我们就单独住在外边,让你自由自在。”
“就是将来有事回到老家,大宅大院,几房人暂时住在一起,也得称我太太!”
“这个……。”
“怎么?办不到吗?”
铁云踌躇了一下,连忙说道:“好办,好办,可以称你二太太。”
“不行,二太太不好听,也要称太太,或是大太太。”
衡母见铁云为难,插嘴道:“丫头,别难为少爷了,在一起过日子,进门也有个先后,称呼总得有个区别,若是和大太太在一起,就称二太太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况她的年纪总比你大一些吧?”
“王氏姑娘比我小一岁。”铁云道。
“对了,那就比我家英英大一岁,就按姐妹辈份,也该谦让一些。”
“好吧。”若英勉强答应道,“我再说下去,这第二桩,若是将来王家姑娘走在我的前头,必得将我扶正,大会亲友,确认我是一家的女主人,是继室,是妻,不是什么妾!”
“这个当然,”铁云爽气地答道,“将来一定大宴宾客,把所有亲友都请到了,并且上了家谱,写明你是继室的身份。”
若英婉然笑了,接着道:“这还不算,还有第三桩,你要始终如一,对我好,对我妈孝顺,不能喜新厌旧,做个负心男子薄情郎,那我可饶不了你!”
“哦唷唷,若英好厉害啊!”铁云啧啧叫道:“我都依,全都依你,怎么样?”
“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你知道我多么喜欢你!”
“你们男人心思活,难保现在喜欢,日后不喜欢了,或者喜欢了别人,难说啊。”若英款款地站了起来,抿嘴笑着,纤指点着铁云的额头说道,“若是他日食言,不依今日答应的三桩事办,我会把你告到官里去,休当我说笑!”
铁云退后两步,嘻皮笑脸道:“告吧,告吧,告到开封道台衙门我爸爸那儿去。”
“哼!”若英撇撇嘴道,“你以为天下做官的只有你刘家?那时说不准告到哪个清官大老爷的手中哩。”
铁云连连打躬作揖道:“若英,别闹了,哪就会弄到那个地步!”
谁知若干年后,若英和铁云竟会果真在法堂上相见呢,这都是后话了。
老残遗恨七 黯然失色的新婚
七 黯然失色的新婚
几天之后,捐款收齐,祥符县丞亲自送来衡府,面交衡太太点收,并且商定了启程日期。那一天,县衙派了一名得力书办,率领八名扛夫,用马拉大车启运衡主簿的棺柩,成忠另从道衙所辖巡防营中选了四名老成兵士护送。衡氏母女全身孝服,哀哀戚戚,扶灵南下,铁云直送到南门外,方才和若英母女依依话别,约定今秋去六合后,必到扬州相会。
铁云怅怅回家,成日里恍恍惚惚,都觉若英尚在身边和他絮絮笑语,却又握不着,看不见。恼人的春光,一半被若英带走了,剩下的,黯黯淡淡,灰灰溜溜,不成了气候,书房中一片空虚,他的心也跟着那一半春光飞走了。越绿野,度板桥,循山崖,傍水湾,一程程山重水复,一抹抹斜阳古道,是也到了扬州了吗。似到又未到,他的一颗心仍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个着落。走进走出,无头无绪,打不起精神,好像丢失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然而确是丢了,丢了,丢了他心爱的若英姑娘!
早一点儿见面吧,这相思的日子好难熬啊!平时父亲命他勤习八股制艺,乘今年乡试之年,前往南京应试,他总是阳奉阴违,提不起兴致。现在却忽然动了灵机,如欲去扬州与若英相会,一个机会,是先去六合完婚,然后转道扬州。可是万一父母变卦,改在开封成礼,六合去不成了,岂非扬州二十四桥明月梦也成了空了!惟有去南京应乡试,是万无一失的,那时去扬州不过咫尺之间罢了。原来清朝乡试一般按省区设立考场,江苏的考场设在南京贡院,铁云原籍江苏,所以须往南京应试。成忠见小儿子忽然前来禀告,今秋要往南京乡试,欣然向夫人道:“太太,鹏鹏这一回算是开了窍了。我们官宦之家,儿孙们也只有从科举上进身才是正途。我家祖上清寒,幸亏我中举做官,合家才有今日,断断不能让儿孙都成白衣,坠落了家声。孟熊至今不曾中举,令我失望,且让小的去试试吧。既然他去了南京,不如乡试之后,就去六合完婚,若是能中得举人,那就锦上添花了。请太太辛苦一趟,陪了孟鹏一块儿去南边吧。”
朱夫人笑道:“路上虽则辛苦,但是去六合探望老母,回到故乡看看,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愿望,这个差使我是求之不得啊。”
成忠也笑了,说道:“是啊,久离家乡,谁不思念啊。要是有一天我能摆脱案牍之劳,悠游金山、焦山和扬州之间,我也就有登仙之乐了。”
南京乡试在九月,朱夫人于八月初携了儿子铁云,和一大群仆妇丫环,车马相接,如云如龙,衣锦荣归,来到六合城中老家,拜见了老太太和兄弟姑嫂。那一番家庭团聚之乐,花团锦簇之盛,真个叫六合城中亲友乡邻羡煞慕煞。都说朱氏门中出了个好女儿,夫婿做了四品道台,将来升上抚台也说不定,好威风,不生男儿生女儿,何尝不也可以光耀门第!
次日,朱夫人挽请大哥去王府拜会亲家,告诉他们将在乡试之后为铁云迎亲,并商定吉日良辰。亲翁欣然应允,男女双方都加紧做了准备。朱夫人拿出了一大笔银子,请大哥代办婚礼一切排场和酒宴,里里外外各处房屋油漆粉刷一新,腾出了一间新房,又发送了喜柬,邀请六合、镇江、扬州各地亲友届时前来观礼。铁云的三个姐姐,嫁在淮安的大姐、三姐最远,可是素琴早在家书中写道:“二弟大婚,即使在开封成礼,女儿也要与夫婿同来贺喜。几年不见,不想小鹏鹏已到了婚娶的日子,做姐姐的怎能不亲自来看一看?喜悦之情,莫可言状。”铁云又再三催促,逼着大舅老爷派人专程去接大姐、三姐夫妇来六合观礼。
考期间几日,大舅老爷派了老家人跟随铁云少爷渡江,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去学政衙门缴了应试资格证件,填了三代履历,办妥手续。客栈中别的秀才捧了书本挑灯夜读,铁云则漫游夫子庙,听大鼓戏和江南小调,乐而忘返。老家人劝他:“二少爷,明天一早就入闱了,你怎么还去外边玩了一整天?家中老太太、姑奶奶望子成龙,新少奶奶家中上上下下,也盼着新姑少爷中个举人,喜上添喜,少爷可别辜负了,赶快拿出书来读吧!”
铁云笑道:“读书全靠平时,哪有临阵磨枪能侥幸成功的?前年我来镇江府学应试,还不是轻巧巧就得了个秀才?今晚不读书了,早早睡,养好精神,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哩。”
老家人点点头道:“二少爷也有道理,这回想必又是一个举人老爷到手了。”
铁云轻轻嘀咕道:“举人又值几个钱?就这么看重!”
然而既来应试了,六合家中连女方也都人人盼望,谁不要个面子,同样花了功夫,怎不想考得好些?进了贡院小小的考棚,拿了试卷,便专心致意的苦苦思索起来。无奈平时不喜八股制艺,从不曾下过苦功,如今用时方觉枪也锈了,刀也钝了,文思也晦涩了,天昏地暗的三场考了下来,名落榜外。看榜之后,铁云苦笑了一下,这原是意料之中,并不放在心上。不过回到六合,面对殷殷期望的母亲和亲友,如何交代?不由得懊恨为什么要有这个八股科举,逼得读书人丧魂落魄,为它耗尽精力,受尽烦恼!
铁云从南京下关渡江来到浦口,雇马车回到六合外婆家,门上已经搭了一座喜庆彩楼,许多人聚在门前迎候他,也不知是谁,有的手提竹竿,竿头上缚了长长一大串鞭炮,有的捧着“高升”(爆仗),见了铁云主仆,老远就问:“中了吗?二少爷中了吗?”铁云垂头丧气,逃一般地快步进了宅门,老仆苦着脸摇了摇头。铁云听到身后一阵嘀咕,有人失望叹息,有人窃窃议论,有人在大声叫喊:“快把鞭炮、高升收了,大喜日子再用吧。”
铁云进了二门,便听见丫头们在向厅堂上一个递一个的传报:“鹏少爷回家了,鹏少爷回来了!”遥见厅上满堂锦绣珠翠,人头济济,都在喊:“鹏鹏回来了!”铁云沮丧羞窘地穿过庭院,早见先后出嫁的三个姐姐携了孩子们纷纷跨出厅来,站在檐下含笑招呼:“小弟,你看我们都来吃你的喜酒了!”另外三个长袍马褂的陌生男子,大概是姐夫们,则都笑嘻嘻地拱手相迎。旁边那群三五七八岁的外甥们,睁着乌亮的眼睛瞅着这位小舅舅。铁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