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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她)无疑比一个与你无关的同性更使你不能忍受。你们一起“生活”过。
如果和吴冬这样的人结婚——亏父亲想得出介绍他——真不如自杀。
棋盘周围的欢快气氛早已消失,变得严峻。如若父亲占着优势,他的宽和揶揄,款款的抽烟喝茶,与众人的说笑,都会使人轻松。年轻人可以鼓励向东加油,老年人可以提醒向东冷静。但现在,局势分明对父亲越来越不利了。他眉头紧锁,思考的时间一步步加长,不再言笑。天更黑了,四周房间大多熄着灯。头顶灯光投射下伞形光亮——照耀着一场父子两代间的厮杀——光线锋利,黑暗与光明分界清晰,反差强烈,这都使伞形光亮下的一切显得紧张强烈。
向东一只脚踩在小板凳上,提起身子,前倾着俯瞰棋盘,用筋肉有力的手一步又一步走出进逼不放的棋,他早已琢磨透了父亲的棋路,此时紧紧抓住父亲布局的弱点,从攻拐角马开始一步步扩大自己的主动。如果你防不住,让我吃个马或吃个炮,我就吃,立刻把主动化为实力上的优势。你若不愿损兵折将,到处走退步棋,我也不一味光图死吃你的子,而是乘机发展我全局上的优势,叫你阵脚混乱,捉襟见肘。这样我终将捕得机会,或歼灭你部分实力,或叫将入杀。他想到在一张卡片上写的自我训令:一,每一步必察对方意图,绝不明于知己,暗于知彼。二,每一步都要因势利导,因全局之势,因双方力量对比之势,因对方走棋之势,绝不一厢情愿。三,对对方全部布棋的可能性都作出估计。四,对自己每一步能采取的各种方案都考虑周到,作出最佳选择。五,主动时务必冷静。六,被动时要顽强。七,全局眼光,不贪图一时之利。八,实在不行了,拚体力,拚精力,耗垮对方。啊哈,他看到父亲这两步棋中的狡猾了。想以小饵诱我上当?故露破绽,让我去占“便宜”?不理你,你这两步棋不成了废棋?废一步,多一份被动。废上几步,离垮台就不远了。自己绝不犯错误,绝不将优势毁于一旦。此乃下棋之大忌。每一步棋都要稳准狠,真正下到对方难受处。越使对方难受越是好棋,不要华而不实的花招。啊哈,这一步老头子走开软棋了,拚杀的勇力都没有了?他分明感到了父亲威严形象后面的荏弱。不要摆样子,你的手臂看似苍劲,其实是空虚无力的;两肋也是瘦而虚弱的,经不住拳掌进击;你的心硬,脑子老谋深算,不过是成天在棋盘上宰割别人而没被宰割过。现在感觉如何?我这一步步棋,扑面掌,黑虎掏心,双峰贯耳,致命的,你能挡住吗?
他咬着牙,非常有力地把棋子一步步逼向对方,他体验到一种杀戮的快感。他越杀越起劲,整个身体都胀满了快感。他不再是拿起棋子高举重拍,而是凶狠地俯视着棋盘,深思熟虑地拿起硕大的棋子,像铸铁一般重,拇指在下,四指在上,含着杀机伸过去,棋子倾斜,前端先粘棋盘,然后啪地一声整个扣下。那棋子像一个杀气腾腾的集团军虎视眈眈着。又像大台秤上的大秤码,一个个扑扑地拍在了父亲的两肋上。
这是无情的杀戮。棋盘就是他此刻面对的世界,就是他厮杀的战场,就是他人生竞赛的空间。他身后坐着他的同学们。他们都极为兴奋地支持这场比赛,是他的后盾。他接过一杯水喝了一口。是女同学陆靓递的,她紧挨自己的身体是那样亲昵,她注视棋局的目光是那样关切。他今天也是杀给她看的。他何等凶悍,活脱脱一个男子汉。为了她,他的姿态更为沉着决断,胸有成竹。他杀得像狮虎、鹰隼。
眼前是草莽苍苍的大沙漠,一群群狮子。一只威武的雄狮在高处昂首警戒,一群母狮和幼狮正在草地上撕吃一头野牛。每一狮群都由一只或两只雄狮与十几只母狮组成。小雄狮成熟后,毫无例外地都要被父亲赶出家园,他们或孤身或三两成伙地流浪,看到哪个狮群的雄狮年老病患,就发起进攻,把它赶走或咬死,夺取“族长”的位置……
他放下踩在板凳上的脚坐下了。看着紧蹩眉头思考的父亲,心中涌起一丝怜悯,耳边隐隐响起一个男人沙哑的哼歌声。噢噢,噢噢,梦一般缥缈,波涛上下起伏,小船在颠簸。这一步父亲已经想了十几分钟,慢慢拿起棋子,在手里微微转着,半晌又轻轻放下。将军的风度哪儿去了?老头的心理负担太重了。自己不再抬腕看表——那表示不耐烦。静坐,给父亲以从容思考的时间吧。
李向南一直在恍惚中观看棋赛。向东的棋艺大为长进了,从开局转入中局的战略战术都是高手的。自己上中学时研究过棋谱,深知下功夫钻研古今大师的棋术能大开眼界,一天便能获得平日瞎下几年都悟不到的东西。入宗教要学经,搞军事、政治要研究理论。站在前人全部优秀成果的基础上必将高屋建瓴,事半功倍。向东进步这般快,这使他生出一丝嫉妒。他看了看簇拥在向东身后的大学生们——他们是更厉害的一代?
偎在向东身后的陆靓十分漂亮,自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和自己的目光相视了,很大方地一笑。自己也笑了,兄长的微笑。这是弟弟的女友,仅此一点就使自己对她的态度完全是兄长的宽厚。飘忽忽也掠过一个男人对一个漂亮女人惯有的、不叫非想的非想,想打量一下她脸颊和手臂,脖颈下的胸部,同时心中立刻产生一股强大的抵制力,觉得很不道德,生理上也生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去年到大学看向东,兄弟俩曾挤在一个床上睡了一夜。身体相挨,气息相通,他也有过相似的不舒服感觉……
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吧。玉渊潭公园杨柳成荫,湖水碧绿,林虹穿着一身新的毛巾布连衣裙站在那里,像刚沐浴过一样。想不到她会主动打电话约他来这里。
“我就要去外景地拍戏了,今天没事,来看看你。”她说。她不仅打扮得时髦了,谈吐也更开朗了。她和他躲着烈日在树荫下散步,同时对他讲着电影厂的趣闻。可笑之处,她情不自禁地格格笑起来。很多事是他闻所未闻的。她很忙,很充实,很愉快,被许多人注意,爱慕——这些是她没讲到但他却能感到、联想到的。
突然,他发现自己更爱她了,这是一个使他很惊异的心理变化。难道他也是因她的地位变化而更爱她了?自己的情感竟如此世俗?而且这感情来得很强烈,充满着嫉妒(嫉妒林虹讲到的那些男性),这是在对林虹的感情中从未体验过的。比起此刻的感情,他发现回京第二夜在景山公园散步时对她的爱更多的只是同情。
“你怎么样,压力大吗?”她问。
“什么压力?”他反问道。
“那二十九个字的批示我已经知道了。”她说。
一片黑暗,只有一块伞形的耀眼光亮照着一场两辈人的厮杀。
李海山越来越感觉运筹窘促,举步维艰。太轻敌了,想不到会落入这步田地。自己真的不行了,要退出历史舞台了?儿子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明确有力。简直不能想像,这就是向东。不久前在棋盘上还显得稚嫩轻率,一下子就判若两人?
和年轻人下棋,最重要的不在于有多么出奇的妙着,而在于耐心沉稳,抓住年轻人的一个个错误从容取胜。这是兵法上的“可胜在敌”。但向东的走法怎么如此老练?没有轻露的锋芒,没有强求的急躁,没有貌似汹汹的张扬,没有顾此失彼的偏颇,没有只图眼前的贪婪——这是下棋的五大忌讳,却一步步透出逼人的力量。
不是自己的儿子了,是对手了,是擂台上的角逐,是战场上的较量。眼前迷迷蒙蒙浮出几十年前在骆驼岭作战的情景。他双手叉腰站在山头指挥部,看着部队漫山遍野杀向敌方阵地。敌方阵地在望远镜中被炮火硝烟笼罩着,在崩溃,在动摇,在顽抗,他命令两翼部队也投入进攻,炮兵加强轰击。他的意志立刻化为铁流,敌方在崩溃,后逃,我军全线追击,杀声遍野,何等痛快。……
想反击,根本没有力量;想切断对方棋子之间的联系,倒是自己处在被分割中;费尽心机,想诱杀对方的马,结果反使自己更陷于被动;想用一炮打过去,由内线打到外线,动摇一下对方阵地,打乱其部署,除吃了一个兵,逼对方飞起一个相,却毫无作用,向东根本不予理睬。孤掌难鸣,为了防守只好又撤回来。
单炮出击的干扰战术,用几步棋换一个兵原属极劣,但他一筹莫展而不得不姑妄试试。在儿子的镇静凛然面前,自己倒像个刚会下棋的花架子后生了。儿子看着打过去的炮,略思索了一下,微微一冷笑,就抬手继续他的全线进攻。自己脸热发烧。感到儿子对自己的蔑视,也感到自己的力竭技穷被儿子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比弈棋双方更能相互体察的了。在争夺棋盘的较量中,无时无刻不能感到对方的力量、意图、智慧、性格、情绪,还有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你想用炮打来扭转被动,但毫无后继力量,有什么用?低手棋。招架你的大本营吧。这就是儿子又啪地走出一步进攻棋时包含的无声语言。
过去自己一贯以善用炮著称,现在自己连炮也被困住了?而向东的炮用得有点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哪本棋谱上学来的这些刁路数?有些用法简直使他对炮的“功能”都有了新的认识,不能不叫绝,不能不嫉妒。
自己现在车看马,马看炮,炮看马,相互保护,窝成一团。一副挨打的架式,进入中局没多久,已被叫将。局势很危险了,他能感到。毛泽东曾讲:“无论处于怎样复杂、严重、惨苦的环境,军事指挥者首先需要的是独立自主地组织和使用自己的力量。被敌追逼到被动地位的事是常有的,重要的是要迅速地恢复主动地位。如果不能恢复到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