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想结婚了。”他说。
“结婚?”她没想到他如此突兀地、明确地提出问题。
“我不能再等了。”
她不知如何接话。翁伯云已经三十四岁,再不结婚是太晚了。可她……
“我想有个家,有个妻子,我希望今天听到你明确的意见。我只问你这一次,也只打扰你这一次。”他温和地看着她。
她该回答什么?翁伯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是“最后通牒”,她不能继续暧昧下去。然而,她回答什么?答应他,她将成为有夫之妇,她将以这种形象出现在社会,那再清楚没有了:她从此失去了许多自由,她在男人中的魅力将大为减少,她调遣男人的力量也将大大削弱,当她鱼一样在社会上游来游去时,身上便有了无形的羁绊,她将承担做妻子的义务,经常围起围裙下厨房,她还将为他生孩子。这太可怕了,太没意思了。不答应他?他会就此和她分手?自己心里明白:像翁伯云这样的人,这样的学识、地位、涵养、性格,以后是很难遇到了。她不想失去他,那是她的窝,她的依靠,她的退路,将来某一天,她实在累了,可能要到那个窝中去的,那是她万无一失的战略储备。战略储备就是备而无患,就是必要时用,就是也可能不用。然而,此刻她才明白:翁伯云再敦厚,也不能一直做她的储备。他怎么能不结婚?他更不能没把握地等下去。他的脾气好,性格温和,可她不喜欢他的身体,她见过他从洗澡间出来,裹着浴巾,浑身的肉松款款的,温乎乎的,没有线条,没有腰,胸上有一片浅毛。她不能想像他的拥抱,不能想像他的身体压迫自己。那太不舒服了。
“我没有思想准备……”她只能先这样说。
“那你现在想想,我等着。”他温善地说。
“我今天实在回答不了你,让我再想些天。”
他看了看她,“你是很聪明的姑娘。我一直在等你的回答——虽然我没有明确提过——你不会不知道。”
她无法否认,事情是这样的。
“你今天回答不了,以后也回答不了的。”他说道,“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她看着他,说不出任何话。今天来找翁伯云,本想好好诉说一下这几天的遭遇。那个南瓜脸的矮胖女人修彩桐如何如何坏,自己出国的机会如何如何被取消,还有,安晋玉那样的人如何如何虚伪,既追求着她黄平平,又和别的女人来往……可没想到,她再也不能对翁伯云没完没了地倾诉了。她感到尴尬。看来,一个人总要遇到一些暧昧不过去的问题的,圆滑,有些时候也没用。“我真的还没好好想过……”她停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愿意和你在一块儿,我一直觉得和你是最好的朋友……”
“现在看来是朋友,也只是朋友。”翁伯云不无黯然地说道,仍显得很诚恳。他凝视着树根下的一片青苔,一只红甲虫在那里爬行,过了一会儿,他说,“什么事明确了,还是让我高兴的。平平,我还会把你当成好朋友的。”他停顿了一会儿,笑了笑:“我最近非常想结婚了,要不太寂寞了。”
她用诚挚的目光凝视着他,迷乱的心中却有一个思想在闪动:难道事情只能这样结束了,再不能和翁伯云保持那种特殊又含混的关系了?她希望再有一段抉择的时间。
“这里有几个姑娘的照片,你帮我参谋一下。”翁伯云拉开放在腿上的大黑皮夹,拿出几张照片。一个,一看就是江浙一带的姑娘,南方风韵,亭亭玉立,显得活泼洒脱,是研究生。第二个,一眼就认出来了,电影演员,最近上演的《远去的白帆》就是她主演的,很单纯。这第三个,竟是刚才电视台采访翁伯云的矫慧君。 侧影,含情脉脉地笑着。“是她?”“是她。前几天别人刚介绍的。”
她心中说不出的酸楚,怪不得刚才拍电视时他回答说想尽早结婚时,矫慧君那微笑的目光中含着一丝异样。她第一次感到心的疼。她是从来不痛苦的,没有人让她痛苦,虽然她知道许多人在为她痛苦。她是快活的,骄傲的,她没有真正迷恋过任何一个男人,也不愿意专属于任何一个男人。可她现在有了痛苦。她感到自己脸上的笑不那么轻松,每一条肌肉都含着她心中的酸楚。她原本是翁伯云宠爱的小天使,可他没有任何缠绵地就把她放置于一边了。她觉得有些委屈,可她能撑住自己。她本来坐在阳光灿烂的田野中快乐玩耍,可现在天一下阴暗了,她感到凄凉,她真想有一只温厚的大手来抚摸她。她很少哭过,可她现在有点想掉泪。
她困难地笑笑:“都挺好的,我参谋不出什么意见,要靠你自己选择。”难道她和翁伯云的美好情谊就此告终了,他为什么不能再多等等她?她不愿意天阴,她不愿意回家,她还要在田野上玩耍。没人真正爱护她。……
和陈晓时一起乘公共汽车返回的路上,她尽量显得没心事。
“你还记得咱们来时路上谈的问题吗?”陈晓时问。
“记得。”
“你知道你遗漏了一个什么重要的角度了吗?”
“我知道了。”
人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所以,人人又都该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第十六章
人是能变化的。
顾小莉在电影厂等了大半天,看着太阳由白变红、由高变低地落下去,饿了两顿饭,眼前来回走着暴躁的金钱豹,想象着李向南和林虹如何一起吃饭,如何亲热说笑,又看见楼上林虹的窗户拉上了窗帘,想象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看见李向南和林虹下楼来,林虹脸上放着光,被一群苍蝇般的记者围着。她,顾小莉,心中被油煎着,火燎着,荆棘刺着,铁水烫着。她挥手一道狂风,扫断这一排排杨树、柳树、桦树,扫塌这一幢幢楼房,她咬牙一撕,把天空扯个稀烂。她一头撞过去,把李向南撞个仰面朝天。她目光射过去,洞穿林虹的那张脸,让它变成一张满是弹孔的破烂靶纸。她像豹子一样走来走去,浑身汗津津,她恨不能立刻发泄实现报复。……可她见到李向南,两人披着黄昏面对面站着时,她已显得平静。她必须理智,必须调动心计才能化耻辱为胜利。
她要施展女人的全部智慧。爱情也是追求,也是夺取,也要讲手段。
她的敌人是林虹。
所以她显得亲热,显得轻松,她对李向南充满了关心。电影厂怎么样?林虹给你做了点什么吃的?她随随便便问着,随随便便听着。她感觉到李向南回答时的忐忑不安了,她觉得有些好笑。她绝不流露对林虹的嫉妒,那只会贬低自己。嫉妒只会使情敌增值;轻蔑、无视才是对情敌的最有力态度。把林虹谩骂一顿,结果会怎样?李向南只会认为自己尖刻,只会更珍重林虹的那份感情。明白这个,就是爱情的智慧之一。“小莉,其实你也能当演员。”李向南笑着说道。她一听就明白:他是在讨好自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亲热,被另一个相好的女人撞见,总会觉得欠着什么的。她说:我不想当,有过好几次机会,我都拒绝了。“为什么?”我觉得没多大意思。当演员的有几个文化修养高的?还有,我不喜欢表演感情,一天到晚和男人在众目睽睽下搂搂抱抱了,脸蹭来蹭去,口腔臭味,我还嫌脏呢。李向南不自然地笑笑:没有那么可怕吧。就不继续这个话题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林虹那儿去了。心里不舒服了吧?哼,自己的话说得恰到好处,她虽然不露一丝对林虹的嫉妒,却要用巧妙的方法败坏她。她从小就发现一个规律:如果毫无道理地贬低一个人,常常适得其反;可如果“有道理”地贬低一个人,却一定能起到作用。一个女人水灵灵的,你说她皮肤粗糙,谁信?只会怀疑你别有用心。可你如果真正发现她的缺陷了,譬如,她的腿有一些罗圈——哪怕是很不明显,你把它指出来了:“她的腿并不拢,立正时中间空一块,难看死了。”立刻便破坏了她在男人中的印象。谁没缺陷?要会抓住。毁坏人的艺术在于抓住缺陷并巧妙地夸大它。漫画的手法不就如此?
“没想到电影厂附近还有这么个好景色。”她说,两个人站住了。一道瀑布从青苔般鲜绿的岩壁上挂了下来,几十股粗粗细细的白练,溅起一片白雾落入石潭,漫出来又化成一道宽宽的瀑布泻下,激起一条直直的浪花堤,最后漫成浅浅的河水。“不过我没心思赏景了,我饿得快走不动了。”她又说。“这不是到站了,上车,进城,找个地方吃饭。”李向南说。“我哪儿还坚持得到城里啊,你一点不为别人着想。”她撅着嘴,斜眼看着路边一家小饭店。
两个人进店,坐下了。李向南说:“我看着你吃。”她撇了一下嘴:“那可不是,你吃别人做的好饭早撑坏了。”李向南勉强一笑:“我这胃只等动刀子了,哪还能大吃大喝。”小莉瞄了他一眼:“你别咋咋呼呼,你根本没病。”
“我也愿意这样想。”
“觉得自己没病就不会有病,心理因素是最重要的。去给我要碗面汤来,这浇肉面咸死了。”小莉边吃边下着“命令”。自己这样会来事儿,该算是爱情的智慧吧。不会来事儿的女人,是很难在男人那儿得宠的。
李向南心甘情愿地站起来,到灶房里要了一碗面汤,放下:“还要别的吗?”他愿意这样哄慰小莉,就好像在林虹那儿愿意被哄慰一样。在两个女人那里,他体会到两种方向不同的感情。一个,温柔聪明,在她那儿可以病,可以累,可以软弱,可以舔伤口,可以得到理解和宽慰。一个,燃烧快乐,要爱她,自己必须是健壮的,充满情欲的,态度是长者的,言语是揶揄的。一瞬间,自己又明白了一个真理:男人在不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