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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木华黎来到札木合身边,命人解开袋子,俯身凝视着他。没有血。札木合安详的脸上露出些许痛苦,定是那致命的一击让他一时难以忍受……“札木合首领,我奉大汗之命送你回豁尔豁纳黑川。”木华黎喃喃自语,拉过掀开的布袋,重新盖住了札木合苍白的脸。
“快点,拖雷!”苏如回头向拖雷嫣然一笑,狠狠抽了一下胯下的坐骑,“你父汗一定快到了,他不是说要带我们去打猎吗?”
“好嘞。”拖雷欢快地应着,紧紧地跟上了苏如。
苏如是昨天才到蒙古主营的。自从两年前在为欢迎札合敢布举行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到苏如,拖雷的一颗心便暗暗为少女倾倒了。他的心思当然瞒不过母亲,而孛儿帖也早就相中了冰雪聪明的苏如,因此,这段亲事便在成吉思汗二次攻打西夏前议定了。
这次,苏如随大哥来拜见成吉思汗,献上了500匹西域骏马。
拖雷的帐子就在前面不远,苏如眼尖,一眼看到有个身着黄色衣衫的女子正侧身立于帐前,仿佛在等什么人。苏如猛地勒住坐骑。
“怎么了,苏如?”一心都扑在苏如身上的拖雷惊诧地问。
“好像是她。”苏如喃喃自语。
“你在说谁?”
“你的救命恩人——你的祺儿姐姐。”拖雷曾给苏如讲过祺儿救他的往事,因此,苏如才这样说。
拖雷顺着苏如手指的方向望去,注目端详了片刻:“真的是祺儿姐姐吗?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她了,有点认不出了。她在等谁呢?”
“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拖雷听话地催开坐骑,向黄衣女子驰去。
听到马蹄声,黄衣女子慢慢转过身来。拖雷望着她,惊呆了。
往日令人目眩的美丽依然如故,但面前的这张脸分明削瘦了许多,秀目周围也布满了淡淡的晕黑,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果真是祺儿姐姐!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祺儿没有回答,目光掠过紧随拖雷身后的苏如,眼神似乎在问:是你?
苏如以淡淡一笑作为回答。
“祺儿姐姐,你来找人吗?”拖雷不抱希望地又问。
“不,我路过,来看看你。”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拖雷回头望去,脸上不觉露出欣喜的笑容。“巧了,是我父汗。我父汗一直派人寻找你的下落,祺儿姐姐,你跟我一起去见我父汗吧。”他边说边催开坐骑。祺儿紧紧跟上。
苏如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越来越近。成吉思汗也看到了儿子和跟在儿子身边的黄衣女子,他只当是儿子的朋友,并未在意。拖雷刚唤一声“父汗”,一匹快马已掠过他的身边,恍若一股黄色旋风,转眼间便来到成吉思汗面前。
祺儿的身手快若闪电,在人们尚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把锃亮的短刀已架在成吉思汗的脖子上。“下来!”她厉声喝道。
成吉思汗镇定地服从了。“我看你们哪个敢动!”祺儿斜睨着欲上前相助的众侍卫。成吉思汗用目光禁止他们轻举妄动。“姑娘,你是谁?我和你有什么冤仇吗?”他心平气和地问。
祺儿的双眸中闪射出仇恨的光芒。“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要杀你就足够了。”
如梦初醒的拖雷“扑通”跪倒在地,痛苦中饱含着深深的悔恨:“祺儿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利用我?”
祺儿!原来是祺儿!成吉思汗的心中骤起狂澜。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寂静中,祺儿的目光与成吉思汗的目光相遇了。惊讶、怜惜、温情、愧疚……所有的感情都凝结在那目光里,其中,唯独没有恨,没有怨。祺儿的心颤抖了,握着刀的手也随之颤抖起来。
“祺儿姐姐,不要啊!父债子还,就让拖雷替父汗去死吧。拖雷这条命本来就是姐姐给的,任凭姐姐处置。只求姐姐千万不要伤害我父汗。”
祺儿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她逼视着成吉思汗:“你为什么非要杀我阿爸?他对你已经没有危险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你说!你说啊!”成吉思汗无言以对,只微微阖上双目:“祺儿,你动手吧。”
祺儿更紧地攥紧了刀把。杀他,不杀他?让他这样去死公平吗?那迎着暴风雨、高举鹰旗傲然挺进的身姿顽固地袭扰着她的思维,动摇着她的决心,可……她这个不孝女能为阿爸所做的事或许只有这么多了。谁让当初她是为了他才与阿爸反目,才负气离家出走的呢?或者说,谁让她是札木合的女儿呢?原谅我,我不会让你孤孤单单地走的,你死后,我会陪你……祺儿的眼中闪过一道决绝的亮光——
“祺儿,你怎么还不动手?”一个女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正安然站在马前的苏如脸上。
“苏如,你!”拖雷又惊又怒。
苏如浑然不觉:“祺儿,你杀了他吧。杀了他,你就可以了却自己所有的痛苦了,而且,你还不必看到这样一种结果:草原会因为他的死重新四分五裂,草原上的人们会因为他的死重新过上征战杀伐、混乱不堪的生活,战火又将吞噬无数无辜的生命。假如这一切与你无关,你为何还不动手?”
刚刚垒起的决心坍塌了。苏如的话好似一记重锤震醒了祺儿的混沌。是啊,苏如说的没错,杀了他,她确实可以了却内心所有的爱恨情仇,同时也将成为草原上的千古罪人。孰轻孰重?何去何从?
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祺儿的手上。血?他的血?我真的杀了他吗?祺儿稀里糊涂地松开了握刀的手。血从成吉思汗的颈部不断涌出,他俯下身,缓缓拾起刀子。
“祺儿,”他凝视着安答的女儿,声音里饱含着父爱的温情和真诚的忏悔,“我对不起你阿爸,对不起你。”
祺儿跪倒在地,失声恸哭。此时此刻,她已清楚地意识到,她根本杀不了他。她连看到他的血都感觉心痛难忍,又怎么可能对他下杀手呢?少女时代初萌的深情并未随时间的推移而淡漠,相反,他已成为刻在她心灵深处挥之不去的牵念。爱与恨原本没有太鲜明的界限,一旦做出了选择,爱与恨之间只剩执著。她真没用!看来她终究只能做她阿爸的不孝女了。
“祺儿,你阿爸临终时将你托付给了我,我也真的很想照顾你。可我知道这根本没有可能。杀父之仇换了谁能轻易忘记呢?祺儿,我与你阿爸先友后敌,有些事,在我们是情非得已,在你就恐怕永远也理解不了了。我只想告诉你,无论将来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怨你。”
祺儿感到一只温厚的手颤抖着轻抚在她的头上,她一时产生了一种欲望,真想要扑进那个坚实的怀抱,痛痛快快地哭个够,哭出所有的怨和痛。然而,她最终所做的,却是跌跌撞撞地跑过他的身边,头也不回地扬鞭而去了。呼唤哽在成吉思汗的喉咙中,他目送着祺儿远去的背影,满腔怜悯都化作沉重的负疚。
汗营有一群与婉嫣、南图赣(察合台的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都是功臣或贵族的儿孙后辈,这些孩子除每天一起嬉戏玩耍外,还要一起学习蒙文。早在成吉思汗立国之前,塔塔通阿就奉命创立了蒙文。此后,作为一个整体登上历史舞台的蒙古民族才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文字。然而受当时条件所限,能够接受教育的还只限于贵族及其后代,尤其在战乱频仍的年代,人们对习武的重视远远重于修文。
实事求是地说,塔塔通阿、镇海这些才德兼备的知识分子在包括成吉思汗在内的大多数蒙古人心目中的地位都是极其崇高的。文明的力量不可抗拒,向往文明是一个民族不断进步的原动力。成吉思汗本人对知识和知识分子的尊重无疑是这一向往的最直接的体现。不识字的马上皇帝终身保持了对塔塔通阿、镇海以及后来的耶律楚材等优秀知识分子的友谊,算得上蒙古民族登上世界历史舞台前后最值得称道的一段佳话了。
也许是男孩子的天性,南图赣很少缠着祖汗、奶奶,更多的时候是同小伙伴们在一起。婉嫣则不同,她与奶奶形影不离,好似奶奶的影子。宠爱不等于娇惯,孛儿帖像管束自己其他儿女那样严格管束着心爱的孙女。黄昏时,草地上,人们常常会看到奶奶牵着孙女的手悠然散步。奶奶总是蛮有兴味地倾听小孙女说东说西。对孙女来说,能得到奶奶的夸奖就是最大乐事。既清柔娇慧,又豁达明理,长大后的婉嫣有着和奶奶一样优雅的风度,成为这个黄金家族又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大约是信服妻子教育儿孙的能力,成吉思汗对孙女从来百依百顺,加上公务繁忙,祖汗和孙女相聚的时刻自然就显得格外短暂和宝贵了。
孙女被儿媳达兰接回家中之前,成吉思汗曾答应她天暖和了带她去钓鱼,他一生守信,即使对孩子亦不肯轻易失约,随着春天接近尾声,他开始考虑兑现诺言了。夏日临近,部队训练近乎停止,成吉思汗选了个晴好的日子,带着斡歌连等为数不多的侍卫上路了(他并不知道木华黎已暗中安排了军队沿途保护他)。自蒙古统一后,草原昔日的混乱局面一去不返,百姓们开始产生了比较真实的安全感。
进入黑林营地后,为给孙女一个意外惊喜,成吉思汗嘱咐军中巡哨不可走漏风声,并将一干侍卫留在营外,独自悠闲地向儿子的营帐踱去。 微风丝丝拂面,赶走了一些空气中的暑气。离术赤住处不远的地方,有一群孩子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戏,童稚的笑声不时传入耳中,成吉思汗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欣悦的笑容。
近了。他看见一个被蒙住双眼的小男孩正笨手笨脚地在高高的草丛中摸索,其余的孩子不断逗引着他。突然,成吉思汗听到了婉嫣的声音:“在这儿呢,斡尔多。”
原来是斡尔多!成吉思汗一眼看到背对着他亭亭站在花间的孙女。斡尔多循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