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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没吭声。
“哦,好吧,”江晓媛意识到自己有点跑题,连忙找回重点,“后来呢?”
祁连:“人既然是我撞的,当然要补偿,我一开始打算赔他钱,不过后来发现他家不缺钱,只好尽我所能,有空就去看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倒是没有怪过我——可能是把我的账一起记在灯塔里那病毒头上了吧?后来我们俩倒是阴差阳错地熟悉起来……我那段时间生活比较混乱,他影响了我很多。”
江晓媛基本已经确定祁连——至少以前的祁连不是什么良民,她没好当面打听,只好旁敲侧击地问:“影响了你什么?”
祁连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好像看穿了她兜圈子的那一点小伎俩,不过很好心地没有拆穿。
祁连:“那个马斯洛不是说过么,人有很多种层次的需求,最低的是生存,你得吃饱穿暖,不然就会很难受,吃饱穿暖了,还会要求自己安全、有归属感、要受别人尊重,等全部都满足了,还要自我实现。”
这都是陈词滥调了,电视上、小报上整天引用,江晓媛不陌生,愣了一下以后,她点点头。
祁连:“我们都衣食无忧……”
江晓媛忍不住打断他:“是你衣食无忧,债主。”
祁连笑了一下:“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反正有钱有闲,随便混一混,游戏人间就好了,但许靖阳告诉我其实不是的,等你满足了自己低层次的需求,不往高处走,自以为是宠着自己,其实是反人性的,好像故意不让自己吃饱穿暖一样……像你们女孩有时候节食减肥那样,不吃饭的时候很难受吧?又虚又暴躁,看见墙皮都想啃一啃。”
江晓媛第一次听见这种论调,用力眨了眨眼。
好一会,她回过神来:“五十天到期以后,他在这个世界逗留了三个多月。”
“嗯。”祁连点了点头,“临到失踪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他的事,我没信,还怕他是因为接受不了现实产生了幻觉,本来已经私下里约好了心理医生,谁知道他人就失踪了,临走之前还留了一大笔钱,点名转赠给我。”
车祸受害人把财产赠予肇事者的事情还真是古今少见。
“他的意思是让我代管,如果将来有像他一样的人出现,就托我代为照顾。唔,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找了他很久,始终没有一点线索,直到收到一条来自空号的短信,让我去看那个垃圾分拣员。”
祁连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续了半杯水:“所以你不用有任何负担,也不必领我的情,都是许靖阳安排的。他也不全然是为了你,是为了弄死那病毒,在这方面,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嗯,你明白的。”
☆、第27章
有人当面提供了优越条件,要保证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她从此只有权利没有义务;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着不要作死——这种好事江晓媛真是做梦也梦不到;大概真的还不如彩票中奖的几率大。
话说回来;谁不想不劳而获?
谁愿意每天累得猴孙子一样;就为奔那点生活费?
祁连甚至为了让她面子上能下得来,硬生生地把这笔扶贫基金歪曲成了她应得的东西;还要人家怎么样呢?
倘若他们是为了骗她害她,那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江晓媛定了定神,几次三番想顺水推舟,可是喉咙里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死活说不出口——她有点讶异;因为自己也没料到自己的脸皮居然这么薄。
最后,江晓媛还是避开了祁连的目光,退缩了一步:“谢谢,我要回去考虑一下。”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了要考虑,她也不好意思显得太过“思维敏捷”,江晓媛还是一边拼命地唾弃自己,一边死死地撑住了不动声色的面子。
看得出祁连是有点不理解的,但他还是说一不二地贯彻了自己“不咬人”的风度,痛快地没再提,两个人相顾无言地吃完了一顿饭,一前一后地离开餐厅,冷淡又礼貌。
途中,江晓媛经过餐厅的电视、商场促销的广告屏、乃至于电线杆子上治疗不孕不育的小广告时,都能看见上面出现那么一句“通道已经准备完毕,是否启程”,简直是无孔不入、四面楚歌。
江晓媛陷入了和当时的灯塔助理一样的困境,周围好像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她的一言一行,随时等着抓住她最脆弱的地方,诱使她按下那个“是”。
横亘在她面前的世界就像一个大蜘蛛网,而离奇的是,别人——甚至祁连都会对那些此起彼伏的小字视而不见,遭受这种折磨的只有她一个人。
半路上,祁连停了一会车,嘱咐了一声让她在车里等着,就连钥匙也没拔,径直下了车,看起来一点也不怕她会把车偷偷开走。
过了一会他溜达回来,把几个购物袋丢给江晓媛:“我看你缺几件过冬衣服,随便买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凑合穿吧。”
到了这种地步,她实在没什么必要拒绝债主这种举手之劳的小救助,江晓媛没说什么,诚恳地道了谢接过来,不过只大概翻了翻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她的谢意就默默地烟消云散了——因为感觉自己的眼睛遭到了莫大的痛苦。
有一个画满了小心心和小兔子的暖宝宝,一件桃红色两翼挂着蕾丝边的长裤,一件hello kitty的毛衣,还有一件A字粉红色短款大衣,掐腰荷叶边小香风秃领子,最丧心病狂的是胸前还有一个硕大的蝴蝶结,招摇又风骚地占据了衣服的半壁江山。
江晓媛:“……”
掏钱买这些狗屎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那么一瞬间,江晓媛觉得自己这身穿起来可以客串屎壳郎的羽绒服也不难看。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祁连一眼,祁连的车开得很稳,眼神专注得仿佛路上会随时有人钻进他的车底下,一丝不苟的样子像在做外科手术。
江晓媛有点不能直视这张正直温雅的脸了。
她回到自己的租屋,屋里太冷,她只能钻进被子里抱着暖宝宝取暖——“小心心和小兔子”尽管其貌不扬,却很实用,总算没让她浑身冰冷地过这一宿大雪之夜。
江晓媛整整纠结了半宿,每每恨不能立刻爬起来,跑去找祁连表达她百分之百不作死求包养的决心,然而总是起床起到一半,又举棋不定了。她一边哆嗦一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不出口,一直想到睡着,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好像落到了一个大小沼泽星罗棋布的地方,有一种长得和美发店里的塑料模特很像的怪物一直追她,没有五官的脸上车轱辘一样地滚着“是否启程”几个字,她一边仓皇逃命,一边还要注意脚底下的沼泽。
那些沼泽池刚开始很小,一步就能跳过去,随后越跑越大、越跑越宽,江晓媛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我要是能飞就好了。”在毫无逻辑的梦里,江晓媛异想天开地想。
然后她突然双脚离地,整个人在无比惊慌与激动中腾空而起,并且非常省事地连双翅膀也没长,空中漫步起来。
她越飞越高,那些没脸的怪物在巨大的沼泽旁边站成一排,原地一蹦一跳地仿佛在欢送她,江晓媛看着它们,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灵长动物肉身上天的愉悦,她没留意风轻云淡、天高地迥,心里反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危机感,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一样。
就在她这个不祥的想法刚刚升起,江晓媛突然脚下一空,剧烈的失重感传来——
她狠狠地一抽筋,满头冷汗地在晨光熹微中醒了过来。
暖宝宝只剩下一点贴着皮肤的余温,也不知道是谁温暖谁,江晓媛鼻头都是凉的,她爬起来,跟那一直没来得及还回去的没脸祖师爷照了个面,心塞地把它头冲下按在了桌子上,擦了一把莫名涌出来的眼泪。
江晓媛打了个寒战,忽然知道了头天晚上阻止她开口的那股力量是什么——她从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是没有翅膀的,上了天,迟早会掉下来。
严格来说她已经掉下来一次了,尽管还没有来得及总结经验教训,潜意识里却已经开始有了畏惧。
在半梦半醒这么一个十分微妙的时刻,江晓媛透过没脸祖师爷,直面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恐惧——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没有什么是可以长久保障的,没有什么是她的依仗,她心里充满了惶惶不安,像个在随波逐流的叶片上苟且偷生的蚂蚁。
江晓媛双手撑在床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把自己洗涮干净,捏着鼻子穿起了那件“hello kitty”的毛衣和桃红长裤,最终没勇气把大蝴蝶结也裹在身上出去现世,只好用力抖了抖她的老伙计黑羽绒服,往美发店的方向走去。
冷风灌入了她的脖子,江晓媛的大脑可能是刚刚开启了潜意识领域的缘故,此时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给自己规划了一条清晰的道路——反正只要明光活着一天,就会想出无止无休的诱惑勾引她回复那条致命的短信,哪怕祁连是世界首富,也不一定满足得了她无穷的幻想,何况他帮忙是讲义气念旧情,不帮忙也是理所当然。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靠自己活出个人样来。
江晓媛上午工作卖力极了,陈老板冷眼旁观,感觉出了不对劲,休息的时候特意跑过来问候:“你打鸡血了?”
江晓媛诚恳地说:“老板,我要在最短时间之内攒一笔钱。”
陈方舟点头:“是吗?真巧,我也想。”
江晓媛:“然后你说我去进修一下造型设计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方舟在数九寒天中把一盆冷水泼在了她脸上,“自行车还不会骑呢,就要开火箭,你要干什么,上天啊?地球装不下你了吧?”
江晓媛:“你得给我鼓励啊陈老板,年轻人有梦想要鼓励的。”
“去去去,”陈方舟伸手把她扒拉到一边,“都做梦去了谁干活?不开玩笑,哥跟你说,你起码得有准高级技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