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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再看那碉堡和宪兵,他的心里一阵迷茫。自由来得猝不及防,刚才还生死未卜,现在没人约束,这些转换让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一下子感觉极度的不适应。
赵半括搓了搓头,稳定了一下情绪,掏出根烟点着猛抽了几口。夕阳已经落在了山后,四周开始变得昏暗,从死到生,由关到放,这一切都让他觉得人生其实不受自己掌控。胖脸军官说得很轻巧,一句自由就把他打发了,两百块大洋,真不少,但这让他觉得自己像被人羞辱了一通后,又扔来一块骨头的狗。
那么多的官,那么多的题,那么长时间的折腾,结果却是这样。
没理由,不解释,他感到很无奈。
赵半括摸了把脸,苦笑了一番不再想了,这么多天的禁闭让他学会了放开。人死,他活,已经足够,长毛不是说过,有些事,不是单靠想想就能解决问题的。他一个小兵,在这种大环境下,能做的事太少了。所以,索性躺了下来,打算等体力恢复点就下山。
躺下迷糊了没几分钟,突然碉堡那里一阵嘈杂,赵半括半睁着眼,看到小门被打开,几个宪兵拥着几个人从里面出来,因为人比较多又是一起出来的,本来很威严的门哨猛地显得有些热闹。
一个看样子是宪兵头目的人很快出现制止了吵闹,一拉枪栓,骂了句什么,那几个被推出小门的人才算安静了下来,慢慢往外走出来。
借着门前昏黄的灯火,赵半括看到有三个人手上也捧着红色封包,和刚才胖脸官给他的简直一样,这让他对他们来了兴趣,随即站起身迎了上去。
几个人离得并不远,也就十几步赵半括就走近了,还没观察到什么,却先听到了一声惊叫。接着一个满脸胡子的人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嘴里叫着:“菜头,菜头,你居然还活着?”
赵半括乍一眼没看出这满脸毛的人是谁,但声音却非常熟悉,一下他也吃惊地打量过去,瞪着眼前的这位,叫道:“老草包?你、你……没死?”
对面的人一张脸已经被长头发挡住了一大半,但仔细看,那确实是军医。看到赵半括认出了他,这老头呵呵笑着把头发抹到后面,一阵猛点头。
赵半括心里像被雷劈了一样,震惊得几乎要站不住,这太突然了!再看军医身后的两个人,一个镜片透着光,一个瘦削低。矮赵半括再也忍不住,直接一迈步抓住那个矮的,摇晃着叫道:“刀子,你他娘怎么还活着!你怎么活下来的?!”
那人确实是小刀子,但他被赵半括抓住后并不说话,反而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军医赶忙拉开赵半括,说道:“菜头,小心点,刀子的伤还没好利索。”
没好利索?赵半括看看身边也是胡子拉碴的王思耄,突然明白了——他们一定也跟他一样,是在碉堡里接受过审问才被放出来的。本想询问队长是否还活着,看到他们这副样子,只好暂且把压在嘴里。
他拉着他们走到自己刚才坐的大石头上。四个人一排坐下来,互相看着,小刀子看起来很疲惫,显然没什么兴趣跟他说话,眼神全是冰冷。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虽然经历过生死,又在禁闭室里反思了那么长时间,完全可以用理性压制好奇,但赵半括还是忍不住问道:“就剩你们了?”
王思耄点了点头,脑袋就转向了别处,军医倒是接过话问道:“你那边,也就你一个了?”
这次轮到赵半括点头,军医的神色瞬间暗了下来,看样子竟然是为他的老对头难受,真让人有些想不到。但赵半括没有安慰什么,又看着小刀子,心说廖国仁因为他死了,他应该说点什么。
然而他灼热的视线盯了半天,小刀子却完全没有感觉一样,不看他,也不说话,面色沉得像黑水。赵半括只好看向军医,军医耸耸肩膀,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别问了,很惨。”
气氛一下变僵了,因为没人再开口,赵半括看着左右的三个突然觉得他们的表情怎么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那么颓废,低沉古怪得要命。
再一想,他有些明白了,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应该跟这三个人一样。
野人山最后的部分,他跟这三个人虽然走的不是一条道,但结果却是一样。其他人死,他们活,然后被审问,连续不断地审问,然后又被释放——经历了这些,是人都会感到疑惑和不解,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人的时候想不到,但看到这三个人的哑巴样子,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上头难道在促使他们,或者说在逼迫他们,忘掉那段经历?可上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一想,他心里好像猛地有了一个出口。他忍不住看向小刀子,突然发现他瞥眼的瞬间,这人正好也在看他,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马上就没了。赵半括有些吃惊,那是愤怒吗?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总之一定是一种情绪突然爆发后的宣泄,但速度实在太快,没等他抓住重点,就消失了。
小刀子活了,廖国仁却死了,并刀子还不愿意说什么。这说明,廖国仁的死肯定跟他有关系,所以他心里愧疚。赵半括觉得大概就是这样了,就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在野人山里找到了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对面的三个人都抬起了头,军医先说了话:“菜头,你都知道了?”
赵半括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一定拿回了什么,不然咱们不会被这么审问。”
王思耄站起身,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聪明,既然你承已经了解了,那还问什么?”
军医却摆摆手道:“菜头,别问了,廖队长因为这个死了,咱又差点被弄死,所以,你不知道,比你知道了好。”
赵半括不说话了,心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们们几个是这表情,看来跟自己想的还有些区别,他是被审问,而他们是被被封口,既然那样,为什么又让他们见这一面?
看着对面的三个人,赵半括很想再问出点什么,但他们再也不看他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茫然和无奈。这种气氛有些尴尬,他们这群人在野人山里虽然危机四伏,疲于奔命,但是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时间很多,虽然有些小磕绊,可没有什么是不能沟通的。
这一刻赵半括却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被什么东西隔开了,了除疲惫和沧桑外,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赵半括不死心,决心打破沉默,嘴皮子刚刚动了一下,就见小刀子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旁,直接打断了赵半括还没出口的问话。
赵半括看到他起身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凭直觉感到,小刀子是对廖国仁的死依然耿耿于怀。
转念一想,而且话说回来,毕竟好多事都过去了,再去问清楚些又有什么用?况且,真相他们也未必知道。自己和长毛这一路遇到的事情,他在小黑屋的时候一直闷在心里,猛地见到军医他们,心的确是想要倾吐一番。现在却发现,军医他们的遭遇显然更加凄凉,遇到的事肯定更多,这几个人却没有任何想说点什么的欲望。
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好,甚至让赵半括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因为他忽然明白,不管是自己还是幸存下来的小刀子他们,所经历的都一个巨大秘密的一部分,他们能活着回来,活着走出审讯室,唯的理由就是他们做的事对上面来说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赵半括惨然一笑,明白自己这些小兵做得已经够了,剩下的会有更高级别的长官们分析决断。
想到这里,赵半括心中一片意兴阑珊。盒子,秘密,被小刀子他们拿回来的东西,廖国仁的死,任务的真相——这些跟他已经不相干了。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做。也许忘记这些东西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还能回到原来上战场打小鬼子的简单生活中去,这一段丛林经历,不如就当是一场梦吧。
尴尬的沉默倒是被王思耄打破,他长叹着说道:“我们还活着,挺好。”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叹气声中的沧桑却让人听着无比心酸。
赵半括听了点点头,小刀子却哼了一声,好像很不屑王崽耄的论调一样,接着也不打招呼,就往山下走去。
看着他笔直的背影,赵半括忽然有些伤感,他知道,以这人的性格,这一走,以后不可能再看到他了,他又看向军医和王思耄,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王思耄不吭声,军医往后看看,突然低下声音道:“去哪儿都一样。关键是咱们几个,肯定不能在一起。”
见老草包这么沉重,赵半括也没了情绪,看来往后的日子大家是各走各路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下他们几个是真的走到头了。
他也站了起来,拱了拱手:“是啊,去哪儿都一样,我们各自保重。”
第二十三章兰姆伽
“我在哪里?”从山上下来,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赵半括看后左右竟然没有一个人,而且周围的建筑也不大对劲。
这里不是中国。墙上刷的文字他一个也看不懂,站定了再一看,就发现那些外国文字旁边,还被人用白粉刷了一些类似抗言的中国字:“携手共御日敌,中印同盟万岁!”落款是新一生军传部。
新一军?那不是中国远征军驻扎印度被整编后的称呼吗,这里是印度?!
赵半括有些不敢相信。他记得自己被炸到的地方,应该是靠近附近的一座山头,虽然还没到中国国内,但也是缅甸和中国交接的地方,他如果被远征军小分队救了的话,应该被就近送回保山才对,怎么会跑到印度这边?
赵半括找了个地方又坐下来,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昏迷被治疗的那段时间,记忆是完全缺失的,他想也许就是在这段时间自己被挪了地方,而这么远的距离,好像只有坐飞机这一种可能。
看看四周陌生的异国民居,他很有些做梦的感觉。这时候他有些后悔,刚才没问问王思耄这里是哪儿,看他们的样子,应该知道得比他要多。但离别的话已经说过,再回头也未必能找得到他们,算了,还是靠自己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