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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军躺在炕上,没有睡着,他知道,那几个也没有睡,不是少年心事,只是饿的。
爱军的胃从晌午那会开始就隐隐作痛,这会儿越发厉害起来,象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揉捏着胃袋,恶意地,毫不留情地,非要逼得他痛叫出来才罢休似的。
爱军蜷起来,解放,他想,你瞧不见,我现在就象只虾米。
想到虾米,爱军更饿了,想起小时候,自己一吃虾就过敏,叫解放伸手到衣服里去替自己抓挠。而如今,便是痒死了,也想吃妈妈做的,放了虾米的饺子啊。
一只凉凉的手摸上了爱军的额,是徐援朝,接着是他的手,拉住了爱军的手,一下一下掐着他的虎口,过了一会儿,他又掏出点儿什么,送到爱军嘴边,是半块饼,黑面的。
“吃饭。”黑暗里,徐援朝压低了声音说。
爱军愣住,连胃痛也忘了。
徐援朝低低地说:“临离开北京的前一天,许解放拎着两瓶二锅头找到我,说要请我喝酒,要跟我拜个把子,托我好好照顾你。”
徐援朝把饼子往前送送:“吃吧,我答应许解放的。”
爱军接过饼,一掰两半,送还一半到徐援朝手上,背过身,用力咬着嚼着。
因为饼很硬,也很粗。
但是,真香。
爱军狠狠地咬,咬得太阳|穴都酸痛酸痛的。
咬一下,就在心里叫一声解放。
许解放,我咬你了,你痛不痛?
18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地早。
知青点真的断粮了。
爱军与援朝他们已经挨了一星期的饿了,隔壁窑洞的女孩子也找不出什么可吃的东西来了。
原来,女孩子们的饭量有限,可是菜几乎没有,肚子里的油水实在少,到后来,连女孩们一顿都能吃上两大玉米粥。
爱军已经落下了一饿就胃痛的毛病,一发作起来疼得满炕打滚。
多亏了有徐援朝。他母亲原先是部队的军医,医疗知识多少懂一点。
他去赤脚医生那里去要了止痛片,但是空腹也不能吃这种药,援朝只好不停地把热水递给爱军。
爱军灌了一肚子水,略一翻身,身子里便是一片水波荡漾,尖锐的疼痛在这软软的水里起伏,稍稍缓和了一些。
爱军躺在炕上,还好,母亲给带来的被子很厚实,棉袄也是新续的棉花,比起当地人那如同蛛网一般的棉衣棉被来说,还是好得多了,爱军在枕上转了一下头,耳畔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那是解放的来信。
他把它们藏在枕头里,每夜里枕着睡。
到底是年青,胃痛渐渐地捱了过去,,爱军坐起来,趴在炕桌上,开始给解放写回信。
“今年粮食收成好,我们的口粮分得足,今儿晚上,我们几个好好地撮了一顿,在火上架上大瓦盆,炖时新片好的猪肉,还有白菜,土豆,我们还偷了村长的高粱酒,我的肚子快撑破了。”
爱军停下笔,发现徐援朝盯着他看,目光里的东西,叫爱军心慌。
徐援朝突然说:“傻子!”抬腿下炕,跑到外间灶前,咕咚咕咚一气灌了一大杯水,回来在炕上躺下,再也没有作声。
另一名叫瑞林的男生开了口;“村长说了,明天,他要带着村里的人去邻近几个镇子上要饭去了,问我们跟不跟着一块儿去。”
“去!为什么不去?我连行头都预备齐了。”答话的是知青里最小的孩子,他有个少见的姓氏,姓水,叫跃进。
跃进扯开一件破破的棉袄,棉袄的面子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败泛黄,棉絮从衣服面子上的一个个裂口里炸出来。
“这就是你的行头?”瑞林笑着问,他姓惠,是满人,祖上原是在旗的贵族,原本家里很有些钱,可是文革一开始就被抄了家,成份不好,他除了插队别无出路,所以,平时就有些阴阳怪气的。
跃进点头:“跟村东的狗蛋用一双半旧的解放鞋换来的呢。”
跃进披上衣服,拦腰再系上一根草绳,戴上棉帽,帽子上的两片护耳支愣着,圆圆的脸上还剩留着一点年青光润的颜色,十分滑稽,大家都笑起来。
笑过之后,又都不言语了,这可是,真的象一个叫花子了。
“你也不怕有虱子!”瑞林接着说道。
“有更好了!要饭的身上没三两个虱子显得够多么不专业!”
过了一会儿,爱军低低地说:“我不去!”
“什么?”大家没听清。
“我说,我不去要饭。”
“为什么?大伙儿都去,你为啥不去?你比我们都高贵?”瑞林还是笑模笑样的,可是语气颇不友善。
“不是,我,我不去。”
爱军想,做了叫花子,伸手去问人家要吃的,将来回北京,拿什么脸面去见解放?”
瑞林说:“那就得做好继续捱饿的准备,甭指望任何人,这年头,自己活着都不易,谁也不会从嘴里省下东西来给人吃。”
“我知道。”爱军说:“可……我不去!”
瑞林一声冷哼,故意走过去搂了跃进的肩说:“小水,明儿咱哥儿俩一块儿去。脸面没有肚子要紧哦!”
一直躺在炕上没有作声的徐援朝翻身坐了起来:“行了!我也不去!”
他年纪最大,平时在知青里头也算是有点威信。
“我们到底不是老百姓,是知青。”
“我们不是老百姓?肚子饿的时候,知青与农民没啥两样。”
“我们明天去最近的镇子,但是不要饭!”爱军突然说:“我还有点钱,我们,去吃东西去。”
他转身撕开贴身缝死的小口袋,拿出皱巴巴的十元钱,交到徐援朝手里。
第二天,他们一行人,又叫上了隔壁的女孩子们,走了三十里路,来到最近的镇子上,找到一家小面馆,一人吃了一大碗面。第二个休息日,又去吃了一次。
钱,没了。
知青们最后到底还是要饭去了。
第一回要饭回来之后,爱军大病了场,也说不上哪里痛,也不鼻塞,就是烧,烧了满嘴的燎泡,吃不下东西去。
援朝用水泡开要来的面饼,喂给爱军。
爱军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转过头去,扑,一颗眼泪落在塞了解放来信的枕头上。
这些解放都不知道。
爱军要饭了,可是他不知道。
这一年开春的时候,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每个人都盼望着,今年的收成好一些,可以多分一些粮食。
四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解放的信,爱军的枕头里塞不下了,他把它们都收进了箱子的底层。
爱军成了一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
黑,且瘦,眉目比小时候越发清晰。
远方的解放也二十二了。
知青里的男女们,开始谈恋爱,援朝跟一个女生确定了关系,瑞林也正在追另一个女生,还有两个男生,找的是在别村落户的知青,一到休息日就跑出去约会了。
知青里就剩下了爱军与最小的没心没肺的水跃进还是孤单着。
这一天,爱军下了工,在沟渠里把锄头洗干净,直起身时,他看到坡上,有个人影,缓缓走近。
19
爱军转过身,把锄头扛上肩,慢慢地往回走,无意间一回头,看见那人影奔跑着,越发地近了,面目还看不清,但是那身军装,那动作与姿态,爱军定定地站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停下来,跟老乡打听着什么,老乡指着远处爱军他们的窑洞方向。
爱军动弹不得,也许一切都只不过是幻象。
那人影向这一边走来。
爱军看清了来人,他想,他又长高了,这死小子,敢情是想戳破天大去?
他的军装有些旧了,军帽上的红星依然红得象一团火。
突然,那人看见了爱军,他站住了。
他一把扯下军帽,爱军看着那熟悉的宽阔额头。
四年,许解放的脸上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剑眉朗目,大大的咧开的嘴。
解放也打量着爱军,黑了,瘦了,也高了。
解放呵呵地笑,那笑声被闷在胸腹间,挣扎着想要冲出来,却被那突来的充沛的喜悦生生堵住。
两个人隔着有两三步的距离,他们中间是北方蓬勃灿烂的阳光,阳光里飞扬着黄|色的尘埃,隔着四年分离的岁月,隔着浓酽的喜悦,象两个人傻孩子似的对望着,笑着,却不敢走近。
突然,解放象火车头那样冲了过来,冲在爱军身上,撞得他站立不稳。
解放也收不住脚,夹带着爱军,一同倒在地上,沿着小土坡一种滚了下去,滚得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解放的笑终于冲出喉咙,响亮而激昂。他心中的快乐,让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他紧紧地搂着爱军,翻滚着,周遭的景物都退成了生命的背景,只有怀里这个人,热的,暖的,实实在在地,分开了那么久,突然回来了,太痛人的感觉,让人牙跟又酸又痒,只想好好地咬这孩子一口。
解放果然就咬了,咬在爱军的肩上,手臂上,爱军动也不动,任他咬去。
终于停下了翻滚,解放使坏地,用力压在爱军身上,爱军还是不动,定定地看着他。
解放笑起来,这么一笑,爱军就觉得,解放是真的来了。
还是那么皮皮地,坏笑着。
记忆中的解放,和面前的解放,重叠起来,生动鲜明,他是爱军心里小小的太阳。
解放又伸手揉爱军的头发,搓他的脸:“喂,傻了吗?真傻了?咬你也不知道让,不疼吗?”
爱军抿着嘴笑。
解放大笑,又用力压下身子去:“臭小子,压扁了你算!”
渐渐地,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翻身起来,搂了爱军的肩背把他也拉起来坐着,细细地端详他的脸:“死小子,你怎么瘦成这样?”
爱军拍着衣服上的尘土,还是笑:“要你管!有钱难买老来瘦!”
解放扑过去,在爱军的身上一通乱挠:“叫我瞧瞧你哪里老了?这儿?嗯?还是这儿?”
爱军好容易从他的魔罩下挣脱出来,抓着他的肩推开他一点,看着他明亮的笑意满盈的眼睛:“你怎么来了?当了逃兵了?”
解放脱开手,叭地在他头顶上打了一下:“捏死你!我的部队调防到这附近了。在XX。”
爱军惊讶道:“真的?”
看着爱军脸上突然绽放出的孩子一般无垢的笑容,解放心软如水:“是真的。不骗你。以后,我能常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