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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那么会不会连寺院也被埋住了?我不晓得山崩是发生在几百年前,不过这座书库隶属的寺院本堂或讲堂会不会是在那个时候,就像庞贝城一样深深地没人了泥土当中?逐步逼近的土石流、仓皇逃窜的和尚、庄严的堂宇在一夜之间被吞噬殆尽,寺院的历史就此埋葬在黑暗中……”
“关口先生,你的想法真有意思。换句话说,你认为寺院连同僧侣被埋没在这座山中吗?可是如果有哪座寺院如此壮烈罹难,历史会将它埋藏起来吗?应该会留在某些记录上才对吧?反而会声名大噪的。”
“这道门真的打不开吗?”
山内先生还姑且理会我的话,京极堂则似乎打算无视我难得的发言。
“好像打不开,因为变形后就整个锈了。不管怎么看,它一直都是关着的。或者说,那道门本身有一半也被埋住了。”
“这样吗?那就更伤脑筋了。”
“为什么伤脑筋?”
“关口,假设就像你说的,这座书库是远在两百年以前遭到掩埋的。然后后面那棵大树是后来才长出来的。再来,我退让到不能再退的地步,也相信寺院就埋在里面好了。可是那样的话,这要怎么说明才好?”
京极堂从那本我忘了叫什么的古书底下拿出另一本书来。
“这本书是浅显地讲述《沩山警策》,叫做《沩山警策讲义》的书,作者是山田孝道。”
“这书怎么了吗?”
“这本书是明治三十九年出版的。”
“什么?”
“所以说,这里面有多得数不清的古老典籍,却也有极为近代的明治铅字本。像这本,顶多是五十年前左右的书。”
“也就是怎样?那个……”
“意思就是,至少直到四十七年前,这座仓库还保有它书库的功能。”
“你是说,就这样埋着被人使用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就像你说的,就会变成那样。仓库是在两百年前被掩埋,而使用它的和尚们也被活埋了对吧?那不就变成有其他人出入这座被埋藏在地底的仓库了吗?然而……”
“门扉如斯紧闭。”伦敦堂主人有些愉快地说,“原来如此,这有点神秘呢。也就是侦探小说当中的密室!”
“虽然里面没有尸体。”京极堂说,用手电筒的尾端搔搔头。“关口,你回旅馆吧。山内先生也是,你再不走,差不多就得留下来过夜喽。”
“京极你呢?”
“我调查一下再走。”
“喂,这太胡来了,京极堂。你连午饭都没吃不是吗?”
“不要紧的。我看到满意之后,就会回旅馆。就算没回去也用不着担心。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会去刚才的笹原先生那里打扰他们的。而且我也想听听乡土史。”
“旅馆那里怎么办?这时间膳食都已经准备好了哪。”
“给你吃就行了啊。酒足饭饱的话,或许比较容易发呆哟。”
这个人真教人目瞪口呆。
山内先生也哑口无言。
“可是这很危险。刚才我也说了,要是发生地震,就会崩塌的。这不是学关口先生,可是真的会演变成逐步逼近的泥石流、被吞没的京极堂店东的。”
“不要紧的。要是发生地震,就算我待在家里也一样会死。”书痴朋友这么说,笑了。
的确,京极堂不管是店里还是自己家里,每面墙壁都塞满了书,主人不管待在哪个房间,都坐在书架附近,所以要是发生地震,九分九厘是免不了被压死或被砸死的。夫人也很危险,能够幸免于难的大概只有猫了。但是就连那只猫,也是个怎么看都无法灵敏行动的懒骨头,或许一样会被压死。
山内先生小声对我说“真伤脑筋”,接着说“哎,拿你没办法”。然后他说:“我本来说如果需要人手就来找我,不过就算没人叫我,我也会过来的。在那之前,我会祈祷你还活着的。”
京极堂扬起单手,进入洞里。
山内先生看着京极堂进入洞里,再次问道:“他总是那样吗?”
我望着京极堂爬进去的洞口,答道:“他这人有病。”
和伦敦堂店东道别,抵达旅馆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了。
两名妻子一副刚出浴的表情,似乎充分享受了温泉气氛。我有些夸张地说出京极堂的奇行。他的夫人一点也不惊讶,说:“我就想八成会这样。”
然后伤脑筋地笑了。
不愧是妻子,十分了解丈夫的个性。
距离晚餐还有一点时间,我去泡了温泉。
昏暗的澡堂虽然不美,但气氛不错。
过年之后,我就老是在睡,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这应该是今年运动量最多的一天吧,筋疲力尽,全身上下都在痛。一泡进热水里,酸痛的地方仿佛得到净化,舒爽极了。
我“呼”地大大吁了一口气。
热气蒸腾。
好一阵子,我处在忘我的状态。
不过即使我想要悠闲地泡汤,体质也容易泡到头晕眼花,要是长时间维持忘我状态,可能真的会失去意识。
因此我得频繁地进进出出,真是麻烦的体质。即使如此,脱衣服的时候还冷得直哆嗦的身体,在穿衣的时候已经暖得直冒汗了,看样子温泉效果显著。
温泉就是温泉——我为这理所当然的事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穿上浴衣后,总算有了真正在旅行的感觉。
回到房间一看,小熊老爷子和像是他妻子的妇人——不过她长得并不像熊——正在准备晚膳。
老爷子粗短的手指灵巧地动着。
我的手指也很短,却笨拙到了极点,所以有些羡慕老爷子。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山珍海味啦。”
“只是深山僻壤寒酸的乡下料理罢了。”
“客人的朋友,真的没关系吗?”
“那个地方那么危险,他也真是热心工作呢。”
夫妇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我对这对夫妇产生了兴趣。
“澡堂真的很不错。”我甚至说出不习惯的奉承话来。
“我们这里没有女佣,也没有艺伎表演,是个无趣的地方。”
老爷子睁圆了眼睛这么说完后,接着说“按摩师的话倒是可以请过来啦”,说完唐突地笑了。他的门牙缺了一颗。
虽然少了相当于主客的人,老爷子还是在用餐中送来温好的酒,是一顿相当热闹的晚餐。平常不嗜酒的我也装出好酒量,妻子们也喝了。看样子,妻子和京极堂夫人的酒量都胜过一般人。京极堂滴酒不沾,我也两三下就会喝得烂醉如泥,所以两家都不会常备酒类,不过这么看来,妻子们平常只是配合酒量小的丈夫们,忍耐着不喝罢了。
“笹原老爷交代过要好好招待,请各位宽心休息吧。”
老爷子热情地说着,为我们斟酒。笹原这个暴发户似乎是个相当慷慨的人,姑且不论京极堂,我们只是跟班罢了。
“话说回来,老板。”我不胜酒力,饶舌了起来,“那位笹原先生似乎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他到底是……”
我对这场盛情招待的缘由感兴趣,小熊老爷子再次睁大了双眼。
“哦,笹原老爷家以前是在箱根驿站的蓑笠明神旁做杂货生意的。明治维新后,上上一代的祖先赚了一笔钱,就大举买下附近一带的土地。他们家族可能很有生意头脑吧。然后啊……”
“然后怎么了?”
“到了大正以后,箱根成立了许多公司。当时引起了大骚动……”
据说为了争夺箱根山的观光特权而爆发的所谓箱根交通战争,其根源相当复杂。
以人力车为始,公共马车、出租汽车、公共汽车、马车铁路到电气铁路、观光游览船、空中缆车等交通工具以各种形态接踵出现。当地居民、观光业者、运输公司的图谋纵横交错,逐渐两极化,最后情势甚至被比喻为战争。根据京极堂的话,同样的战争现在又重新萌发,情势再次变得错综复杂,不过老爷子所说的大正时代的混乱,应该是最初的战争,也就是现在的纷争的祸根。
“地价暴涨,笹原老爷不顾上一代当家的反对,把原本居住的箱根驿站的土地全都卖掉了。首先就靠这个大赚了一笔。”
“卖掉了?可是我听说笹原先生是个地主……”
“所以才说笹原老爷有先见之明啊。他卖掉箱根驿站的土地赚了一笔,进军关西,一段时间之后回来,砸下重金买下客人您刚才去的那片土地。”
“什么?”
“那一带不是杳无人迹吗?所以还买得起。在箱根想要买地可不简单。像我是因为住在祖先留下来的这块地上,另当别论,一般不是随随便便就买得起的。”
“这样哪里有先见之明了?卖了一等地,买了三等地呢?”
老爷子不知为何露出窝囊的表情回答:“因为后来箱根驿站那边没落了啊。”
据说最后赢得芦之湖观光据点的是元箱根一带。
观光船以元箱根为起点航行,经过箱根,直到湖尻。箱根町那里变成了单纯的通过点,徐徐自纷争中退场了。
没多久,受到战争时期汽油管制波及,船甚至连箱根町都不经过了。不单是船,尽管箱根有巴士站,却连巴士都直接行经而不停留,可以说屈辱的时期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从箱根出发的观光船,也是大前年左右才开始有的。说到当地人的辛酸啊,真是一言难尽。即使如此,听说还是发生了不少争执。”
听起来的确是很辛酸。
“那么笹原先生是洞烛机先……?”
“不,说偶然应该也是偶然吧,反对卖土地的是笹原上一代当家……”
“哦,那位老先生。”
“你见到他了?那位大老爷住不惯关西,坚持住箱根比较好,无论如何都要回来,所以笹原老爷才会买下那里——其实应该是这样的吧。”
“原来如此啊。”
就算什么都没有,但是现在已经有了新宿到汤本的直达电车,是块弃之可惜的土地吧。而且那里也可以通往元箱根地区。现在虽然极不方便,但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