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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抱上炕,打开来。
这平日舍不得铺的炕席上,又要睡上她芳香扑鼻的闺女了。
那或许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妇人想痴了,她想着刘贺,想二十年苍茫的岁月。
黄花以为自己是老了。闺女们不在,她寂寞得老是想哭。她不是没想过到相识
的人家里去转转。可她却怕向别人提起伤心的事,她那好闺女泽兰在匪窝里不知咋
个样了哩。她们到底能不能找到那种东西呢?她抚摸着那个铜瓶,似在抚摸逝去的
岁月。
刘贺想起身,可他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成功。他没有多想,想自己是乏了,歇歇
也是应该,便不再动。
天要亮了,草兰已睡去,照泽兰相比她的心思是少一些,烦恼呢也少一些。她
一心想吃好的穿好的,再有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子相互喜欢,她就再也没别的
可想了。她睡得很沉,睡梦里还在笑。她是找到她想找的东西了。
泽兰却睡不着,在想我们若有个爹就好了。又想,我们两个的爹会是同一个吗?
那我们的爹是谁呢?
刘贺觉得有人在掏他的心肝。黄花没肯定过谁是孩子的爹,凭感觉他知道草兰
和泽兰都是他的孩子。他要起来好好看看他的闺女们。他一伸腿把锣蹬滚了,锣轱
轱辘辘滚在大殿的地上,像长着轮子。
铜锣滚动着直接朝泽兰那里滚,还拐了一个缓慢的弯儿。
泽兰看见能自已滚动的锣很奇怪,那时锣已接近了她们。
“这锣也像它主人似的,神着哩。”泽兰带有夸赞的语气说。
她也感到了锣滚动时带起的一丝冷气,那让她莫名地难过。
“停下吧,你也该累了。”泽兰语气和缓地说。
锣冷丁地停下了,停得极干脆,泽兰一伸手就够到了它。
“它咋能听懂你的话呢?”草兰气咻咻地问,她也醒了。
泽兰平静地说:“有时连块石头都是有灵性的。只要你用真心待它。”
草兰站起来,仍旧不服,“也许是凑巧了。”她从泽兰手里抢过锣滚在地上。
“你再让它停,看它停不停?”
泽兰只是笑笑,看着锣自己停下来。她忽然变了脸色,站起身,这锣一般是不
会离开刘贺的。她拉着草兰走到仙像后。
刘贺靠在安放仙像的土台上,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
泽兰上前想唤她,又一时想不出该叫他什么?
“黄花……”刘贺闭着眼只说这一句。
黄花是她们的娘呵,他叫她做啥哩?
泽兰喜欢他。她的心又善,不知如何救治他。
“大叔!”
“大叔!”
泽兰抓住他一只胳膊大声唤。
草兰很不高兴,“喊啥喊?要喊到林子里喊去。”她见昏迷不醒的刘贺气就不
打一处来。
“什么戏仙?连自己死活都不知道!”
“大姐,他会死吗?”
草兰边用手指拢头边用鼻子哼了几声。她的头发长过腰际,浓密得像一座森林,
那细腰如何能承受哩?泽兰为她担心。
“说不定是冷的,放到外面晒晒太阳就好了。”
草兰的话提醒了泽兰。泽兰一弯腰便把刘贺抱了起来。她心里很着急,也很难
过。
走出门,太阳刚好露出来,却并不热,火红如一朵大花,在不停地开放。森林、
山岩都被金红的光勾勒出来,连远处的蓝蟒岭也在蓝蒙蒙之中溶入了红色,是一种
粉,分做好多层。泽兰、草兰看彼此,发现她们是年轻的、美的,犹如那朝日,但
却时时有毁的危险。
一切均被夜露打湿,太阳刚出来还没有热度。泽兰跑回祠堂里抱出一抱干草铺
在长有杂草的地下。
草兰厌烦地跺着脚。
“把干草糟踏了,夜里睡啥?”
泽兰眼里有了泪,拉了草兰的手,“他好像要说话。”
刘贺的脸色在日光里不那么白得吓人了,他仍唤着:“黄花……”
草兰听到了,气得冷笑:“还是戏仙呢,整日花儿草儿的。”
“他叫的是咱娘。”
泽兰把刘贺靠在一块山石上。
“那就更不该了。一个戏仙想女人做啥?”
刘贺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脸又惨白了,呼吸似有似无。
“戏仙就不是人了吗?戏仙也是人哪。”他说。
泽兰也说:“对着呢,大神也是人。”
刘贺像挨了狠狠一鞭子,他狠劲儿地抖动了一下,脸色微微泛红,但两眼并未
睁开。
“好闺女们,把我弄到你娘黄花那里去吧。”
草兰倚着庙门,已把头发抗成了一个大髻,正把一只骨制的簪子别到上面去,
她是好看的,太阳把她脸上的茸毛都照得真真切切。因为她抬着两只胳膊,衣襟往
上窜,她的细腰毫无掩盖地露出来,把泽兰都看愣了。
“你的腰?”从泽兰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她的心疼。“这么细的腰咋行呢?”
草兰的睑胀得通红,放下两手,恼怒地瞪着她。
“你早晚会知道腰细的好处。”她说着就走回到祠堂里去。
“黄花……”刘贺又唤。
“我要下山,”我背他下去吧。姐,你走吗?”泽兰说。“我可不想饿死。我
也下山,去看看咱娘。”
她们没有忘记拿上铜锣。
一个戏仙都说不行就不行了。她一个凡俗的女人能有几日好光景哩?临走,草
兰抓起泽兰采摘的野果子,狠命往嘴里塞。可刚吃了没几口,她便停了下来,在日
影里比量她的腰。她疑心腰变粗了一点点。草兰慌慌张张地把能吃的东西都丢在乱
草里。
“我再等等他,你先走,我去追你!”
草兰把泽兰打发走了,她是不想背刘贺。
2
又有一群黑蛇从树上溜下来,落地就成了穿黑色长衫的英俊男子。
女人们想跑,空中一只鸟飞过。
“快乐吧,时辰不多了。”
飞过了无数的鸟都这么说。男子们缠了女人,任意玩耍。
这是槐魁亲眼见到的。他见过的事情多了,一点也不惊牙,他躲在一棵大树后
正在歇腿。他把烟袋从腰带上拽出来。男男女女的蛇都失了色,一个个面容发青,
直翻白眼。
槐魁用嘴裹了裹空烟袋,是想试试堵没堵,果真不透气了。他把烟袋嘴拔下来,
在身边折了一根细得很匀的树枝,他估计能捅进烟袋杆里去。他用指甲把树皮刮掉,
不时看看继续玩耍的蛇。
那些蛇都有气无力的。槐魁心里幸灾乐祸地想,玩吧玩吧,再好玩的东西也会
玩腻的。
当槐魁抠出第一块烟袋油子后,蛇都复回原体拖拖曳曳地爬散了。它们是怕烟
袋油子的爬物呵。
槐魁哈哈笑,笑声在树林子撞来撞去,找不到出口。
“一物降一物哩。”他自言自语地大声说,并想到了草兰的细腰。
槐魁还遇到了好几个赶山的。当中有猎户,有挖参的,有专采野果子的。每遇
着一个人他都会听到林子里奇怪的事。
有个麻脸的猎户跟槐魁说:“前两天他赶上了一场雨。淋到秋雨可不好,太凉,
人要生病的,他便想躲过那场雨,可乌云紧跟着他,跑得比他还快。后来他生了气,
想要下雨就下吧,又不是刀子,就不再跑,坐在一棵树叶稠密的黑松下。他刚坐下
雨就下来了。嗬,下来的不是雨而是野鸡蛋,穿过树叶落在林子里。野鸡蛋大部分
落地都碎了,从里面钻出了小野鸡,满地都是,鸡鸡直叫。他捡了许多没有碎的蛋,
用热灰慢慢煨,吃起来蛮香的。”
麻脸猎户还拿了熟蛋给槐魁吃。
麻脸猎户也没猜到什么值钱的大物,虽然这不是打猎的时节,可在往年也是有
收获的。
挖参的也有段故事。
挖参的一脸苦相,他连小手指这么粗的参也没挖上一根,倒是整天被参的气味
儿包围着。他走到哪里哪里都像有大山参的样子。他突然看了看槐魁,脸就胀紫了。
他说他遇到了怪事。每晚都有个漂亮女人来到他身边,采了他的阳去。现在他连下
山的力气都没有了。
槐魁哈哈笑,“她再来,你就用挖参的骨钎子扎她的奶。”
“我哪里舍得?你可没见那奶有多喜人,像个鸭梨似的,把儿翘翘着。”
采山果子的奇事更多。听得槐魁都不乐意听了。
采山果子的猛停了唠叨,突然两眼一亮。
“准是要改朝换代了,听老人们说,要改朝换代的时候怪事就多。”
这话提醒了槐魁。要改换了朝代,换上来一个不稀罕细腰的县长,那可糟了。
槐魁又在山上呆了两天,到底也没撵上一头鹿。
草兰在泽兰下山后只等了槐魁一个时辰,他就到了。槐魁见着她,觉得她根本
比不上那些蛇女。她们的腰个个都比她的细。
她说:“我的腰细得不能再细了。”
他原打算做些事,可他实在是没那精神头了。再说,他一看见她的细腰就寒心。
他可不想在她没见到县长之前使她的腰断在自己手里。
他黑下脸冷冷地说:“下山吧。”
她见他一无所获,很生气。
“还不如我早些跟她下山去哩。”她抱怨着,用细细的腰支撑起身子。
“她是哪个?”
“我妹子泽兰。”
“她上山干啥?”
“我不知道。”
“泽兰不是被土匪抢了吗?”
“我不知道。”
她没好气地把地上的干草踢散。
他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像白日见了鬼似的,看得她发麻,可她才不怕
他哩。她把依旧高耸的胸挺了挺。
“那个俊女人,啧啧!”槐魁眼神儿飘忽。
“你,嫌我没泽兰水色?要知道,我只要吃上两顿有油水的好饭,保管比她好
看。原来你还想着去接管泽兰?”
草兰气得面色鲜红,声音尖厉。
草兰把气又转到泽兰身上。她找的丈夫要年轻多了,样子也中看,这是不该的,
要知道,她是最好看的。她该找上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