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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子趋前一步,揖道:“启禀巨子,孙将军有事寻您。”
随巢子的目光转向孙宾。
孙宾放下包袱,走到随巢子跟前,叩拜于地:“巨子在上,请受卫人孙宾一拜!”连拜数拜。
“孙将军为何行此大礼?”
“回禀巨子,晚辈决心随侍巨子,寻求天下兼爱之道,乞请巨子收容!”
随巢子微微一笑:“卫国是天下富庶之地,眼下你已贵为帝丘守尉,前途未可限量,为何却要舍弃荣华富贵,追随一个一无所成的老朽东奔西窜呢?”
孙宾再次叩道:“晚辈愚笨,唯见天下苦难,未曾看到富贵前程。巨子一心只为天下苦难,晚辈感同身受,诚愿为此奔走余生!”
随巢子轻轻点头:“你能看到天下苦难,足见你有慈悲之心。只是天下苦难,仅靠慈悲是无法解除的,这也是墨家弟子各有所长、精通百工的原由。请问孙将军有何擅长?”
孙宾一怔,脸色微红:“晚辈天资愚笨,并无所长。”
“那——可有偏好?”
孙宾想了一想,抬头说道:“晚辈自幼习练枪刀剑戟,酷爱兵法战阵,少年时也曾发过宏愿,欲以毕生精力习演兵法。”
随巢子顺口问道:“兵法为战而用,战为苦难之源,非兼爱之道。你既然有意寻求兼爱之道,心中却又放不下用兵之术,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晚辈修习兵法,不为兴战,而为止战!”
“嗯,”随巢子怦然心动,“此谓以战止战,以戈止戈,本是武学之道!你且说说,你如何做到以战止战呢?”
孙宾略想一下:“虎豹虽凶,却奈何不得刺猬;圈羊的篱笆若无破绽,野狼就寻不到攻击的机会。”
“嗯,”随巢子再次点头,不无赞许地说,“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将军不愧是孙武子之后。”话锋一转,“可惜老朽不善兵术,无法收你为弟子。”
孙宾再次叩首,恳求道:“巨子——”
告子亦跪下来:“巨子,您就收下孙将军吧。弟子愿意授他守御之术。以孙将军才智,将来必可胜于弟子。”
“唉,”随巢子轻叹一声,凝视告子,“告子,这么说吧,善于守御或可免去一城之祸,一时之灾,原为不得已而用之术,岂能是恒远之道?”沉思有顷,转对孙宾,“孙将军,老朽观你根端苗正,内中慈悲,有济世之心,因而荐你前往一处地方。依你根器,或可学有所成。”
孙宾叩拜:“孙宾但听巨子吩咐。”
“你可前往云梦山鬼谷,求拜鬼谷先生为师。鬼谷先生是得道之人,天下学问无所不知。将军若能求他为师,或可成就大器。”
“晚辈谢巨子指点!”
孙宾拜别随巢子,再到孙机坟头辞过爷爷,转身正欲走去,却见随巢子引领告子、宋趼诸人,前来为他送行。
几人走有一程,孙宾回身,深揖一礼:“前辈留步,晚辈就此别过。”
“孙将军,随巢子还有一语相告。”
“请前辈指点!”
随巢子从袖中缓缓摸出一只锦囊:“进鬼谷之后,若是遇到意外,你可拆看此囊。”
孙宾双手接过锦囊,收入袖中,跪下叩道:“晚辈谢过巨子。”
随巢子微微笑道:“孙将军,你可以走了。”
孙宾再拜起身,又朝告子、宋趼拱手作别,转身大步走去。随巢子三人站在高坡上,望着孙宾渐去渐远,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
宋趼不解地问道:“先生既然舍不下孙宾,为何不将他收为弟子,而要荐他前去鬼谷呢?”
“唉,”随巢子轻叹一声,“非为师不愿收留孙宾,实乃孙宾质性纯朴,甚有慧根,是天生道器,非为师所能琢磨也!”
宋趼恍然大悟:“弟子明白了。”
随巢子转向他:“哦,你明白何事?”
“鬼谷先生不重天下苦难,却重道器。若是看到有此道器,鬼谷先生必喜而琢之。孙宾若得鬼谷先生琢磨,或将成为天下大器。以孙宾质性,若成大器,必有大利于天下!”
随巢子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轻叹一声,回身走去。
云梦山位于魏、赵、卫交接的朝歌地界,西连王屋山,北接大形山。此处山高林密,人烟本就稀少,自殷商亡后,更是少有人住,因而赵、魏、卫三国谁也不曾在此设官置吏,致使数百里云梦山区成为三不管之地。
孙宾辞别随巢子,经平阳地界径向西走,不消两日,就已来到河口古镇宿胥口。从这里渡过河水就是朝歌地界,只要再涉过淇水,云梦山也就到了。
云梦山就在前面,孙宾因而并不着急,消消停停地穿行在宿胥口的古老街道上。
传闻三百年前,远在周定王时,河水泛滥,就是从这里大决口后首次改道,经白马口东行至顿丘,然后北行,合了漳水,至章武入海。
宿胥口是河水上下百里的最大渡口,也是沟通赵、魏、卫诸地的重要津渡,南来北往的客商甚多,许多人在此经营店铺。因而,自殷商以来,这里就是重镇,最繁华时段常住人口一万多,关税收入更是大笔财富。此处本属卫国,因受赵、魏两家挤对,卫人已于百年前放弃。卫人撤走后,这里迅速成为赵、魏两国必争之地。魏武侯时,赵、魏在此接连发生三次冲突,双方死伤上万人,直到魏将吴起出马,宿胥口才为魏人所占。
宿胥口每月逢五起集,一月三集,十五为大集,初五、二十五为小集。眼下时过三夏,正是农闲时节,这日又刚好十五,方圆百里都有来赶集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孙宾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完全被古镇里的热闹吸引住了,两只大眼睛不无惊奇地张望街道两侧的房舍和店铺。
一处高台上悠然坐着三个壮汉,专注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在人流里寻觅。其中一人注意到身着卫人服饰、木头木脑的孙宾,急推两个伙伴一把,朝他们努了努嘴。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溜下台阶,混入人群中。
前面一段更加拥挤。两个壮汉挤到孙宾跟前,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挤挤扛扛,推推攘攘。孙宾也没在意,两眼依旧在东张西望。最先注意到孙宾的那人紧紧跟在孙宾身后,一只手麻利地探入孙宾的包袱,摸出一只沉甸甸的布包,溜出几步,响亮地打声唿哨。两人知道同伙得手,也自离去。
孙宾对此茫然无知。待到走过这段拥挤的街道,他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抬眼望去,渡口已在前面。孙宾精神一振,迈开大步走向渡口,近前一问,方知这一船刚走,下一船还要再候半个时辰。
孙宾站在河边,痴痴地望了会儿河水,折身回到街上。看到旁边有家客栈,孙宾感到肚子饥饿,走进店里,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来两道小菜、一盘牛肉和一壶老酒,一边悠悠吃着,一边欣赏大街上的景致。
孙宾坐下不到一刻,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人走到门口,朝门外又望一眼,这才跨进店里,走至孙宾对面的几前坐下,将斗笠朝下又拉一拉,几乎盖在眼睛上,冲小二喝道:“小二,来两斤牛肉,两碟小菜,一坛老酒!”
小二答应一声,即去准备酒菜。由于早过正午,不是吃饭时辰,客栈中并无他人。那人扫孙宾一眼,正好与孙宾的目光相撞。孙宾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人也不答话,径自别过脸去,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
不一会儿,小二也为那人端上酒菜。放好菜后,小二转身时,无意中将他的斗笠碰落于地。小二急忙拾起,对他连连躬身:“对不起,客官!”
那人冷冷地白他一眼,什么也未说,只将斗笠重新戴在头上,似乎这儿仍是太阳地似的。小二觉得奇怪,却也未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此人正是庞涓。
庞涓从安邑逃出,在韩境避过一时,趁河西大战、魏人无暇他顾之机隐姓埋名,潜往大梁,寻找叔父庞青。庞涓按照父亲昔日所讲,在大梁连寻数日,众人皆说不知此人。庞涓正兀自着急,一个知情老丈说,庞青十几年前已携家搬走,听说前往宿胥口去了。庞涓大喜,当下离开大梁,赶往宿胥口,查遍所有店家,竟是没有一个姓庞的。庞涓心中懊恼,思量多时,竟是无个去处。看到渡口,庞涓心中一动,欲渡河水前往赵国,在赵暂避风头,寻机复仇。赶过去一看,与孙宾一样,也是无船。像孙宾一样,庞涓返身走回,看到这家客栈,就也进来点些酒菜,一边吃饭,一边候船。
看到酒肉上来,庞涓搬起酒坛,倒满一碗,拿筷子夹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孙宾、庞涓各自吃喝,谁也没有说话。不消一刻,孙宾已经吃饱,朝账台叫道:“小二,结账!”
小二答应一声,拿了一张竹签过来,摆在孙宾面前,满脸堆笑道:“客官请看,这是您点的酒菜,共是五个布!”
孙宾瞧也不瞧,口中说道,“好咧!”当下拿过包袱,伸手进去。摸了一会儿,孙宾心里咯噔一下,忙将包袱摆到桌上抖展开来。里面除去几件随身衣物之外,并无一铜。
孙宾大惊,又在身上、袖中急急探摸一通,竟是分文俱无。孙宾一下子傻了,窘在那儿,以手挠头,似乎在想这是怎么回事。
小二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看到孙宾实在拿不出钱来,朝柜台那边大声叫道:“掌柜的,您过来一下!”
掌柜的已经意识到发生何事,沉脸走来。
小二指着孙宾:“掌柜的,此人怕是个白吃的!”
掌柜的“啪”地照小二就是一巴掌:“你个蠢货,狗眼看人低,这位壮士像是白吃的吗?瞧人家这身衣冠,还能付不起这点饭钱!”
孙宾脸色更窘:“在下——在下原本有钱来着,包袱里早晨尚有二十金呢!”
掌柜的朝小二看一眼:“听到了吗?包袱里早晨还有二十金!你个蠢货,见过二十金吗?”扭头转向孙宾,语气嘲讽,“嘿嘿嘿,我说客官,要想编谎儿,就得编得大一点,二十金太小了,至少也得是五十金!”
孙宾越发手足无措:“在下——在下真——真——”
掌柜的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