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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孙机泣泪道,“就你一人吗?”
小姑娘哑着嗓子,泣不成声:“还有娘和弟弟。爷爷,救救我们吧,救救我娘,救救我弟弟,爷爷,我们几天没吃东西,水也喝光了……”
孙机声音颤抖了:“孩子,爷爷马上救你们出来!”转过身子,冲几个军卒大声嚷道,“这孩子好端端的,为何关她进去?”
众军卒互望一眼,为首军卒欺上一步,两眼盯住孙机:“还没问你呢,你倒反过来训起人来!告诉你吧,大巫祝有令,凡私拆官封者,一律治以死罪!念你年过花甲,也还出于好心,军爷暂不与你计较,也不问你是何人,来自何处了。老先生,少管闲事,快快走路吧!”
孙机非但不动,反而指着门上的封条:“拆掉!”
为首军卒一愣,上下左右打量孙机,眼睛一横:“嗨,你个怪老头,军爷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走!这叫什么?这叫不识相!弟兄们,拿下他,关他柴房里去!”
两名军卒齐围上来,左右拿住孙机,眼见就要扭入柴房,院外传来车马声,家宰急步走入,朝众军卒朗声喝道:“住手!”
三名军卒面面相觑,正待问话,家宰喝道:“还不放开相国大人!”
三人一下子愣了。
为首军卒怔道:“相国大人?什么相国大人?”
家宰斥道:“还能有什么相国大人?他就是孙相国,你们这群瞎眼狼!”
孙机大名无人不晓,三名军卒一下子傻了,尽皆叩拜于地,为首军卒语不成句:“小——小人冒——冒犯相国大人,请相国大人治——治罪!”
孙机轻叹一声,指着大门缓缓说道:“拆掉封条!”
三名军卒赶忙起身,三五下拆掉封条。孙机率先走进屋去,将饿晕在炕上的男孩子抱出院门。三名军卒见相国都不怕死,哪里还敢说话,纷纷走进去,两人抬了中年女人,另一个抱出那个小姑娘,放在院中。
孙机望一眼家宰:“快,拿干粮来!”
家宰走回车上,拿出几块干粮。孙机将一块嚼碎,喂在小男孩口中。几个军卒看到,赶忙寻来一只大碗,拿水将干粮泡在碗中,喂给中年女人。
小姑娘最是清醒,跪在孙机前面一边喝水,一边大口嚼咬干粮,两只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孙机。
孙机看着她:“孩子,你叫什么?”
“俺叫阿花!”
“你家阿大呢?”
“阿大出远门为人做碾子去了,家中只有我们娘仨,听说传病,娘不让出门,又将屋子用火烤了。我们三人好端端地在这屋里,突然冲来几个军爷,不由分说,把我们关入屋子,在外面钉了。我们没的吃的,没的喝的,后来,娘和弟弟又渴又饿,昏过去了。爷爷,要不是您,我们就得活活死在屋子里。”阿花说得伤心,哽咽起来。
孙机拍拍她的小脑袋:“孩子,莫哭,莫哭,有爷爷在,一切都会好的!”转对为首军卒,“还有多少人家钉在屋里?”
“回相国大人,大巫祝说,这个村子犯下大罪,瘟神行罚,家家户户都让钉了!”
“荒唐!”孙机斥道,“你去查看一下,仍旧活着的,全都放出来,予水喝,予东西吃!”
为首军卒迟疑一下:“这——”
“这个什么?”家宰怒道,“相国大人叫你去放,还不快去!”
“小人遵命!”
为首军卒应过,与两名军卒急走出去。
帝丘城中,孙机刚走,就有人告知太庙令。太庙令急到太师府中,将孙机、孙宾爷孙二人相继出城之事细细禀报。
太师凝眉沉思有顷,缓缓说道:“依孙机性情,眼下出城,必是投疫区去了!”
“他去疫区,岂不是找死?”
“嗯,”太师捋着胡须,“这样也好。倘若真的死了,倒也省心!”略顿一下,“这两日见过大巫祝了吗?”
“下官就是打上仙那儿来的。”
“他说没说过瘟神何时能够送走?”
“回禀太师,上仙已经神游天宫,面奏天帝了。天帝谕旨说,卫人当有百日瘟灾,待瘟神行罚期满,方好收回!”
“百日?”太师震惊了,“行罚如此之久,要死多少人哪?再说,万一君上失去耐心,事情岂不更糟?”
太庙令稍作迟疑,小声应道:“回禀太师,上仙说,瘟神一旦行罚,非达百日不可,急切不得。至于会死多少人,上仙说了,只要封死道路,莫使罪人流窜,就等于锁住瘟神两腿,将他限死在平阳、楚丘两地,由他胡来一阵,想也闹不出大乱。再说,孙机蛊惑君上不事鬼神,死他几人,也是应得!”
太师低下头去,许久,点头说道:“既有此说,就依他吧!”眉头又是一紧,“说起孙机,老朽倒也想起一事,爷孙二人既然出城,为何没有一道走呢?”
“这——下官也是不知!”
“派人盯上!此番机会难得,万不可再让这对老小坏下大事!”
“下官明白!”
太庙令告辞之后,太师凝眉有顷,叫上车马,径去宫中叩见成公。听闻太师求见,卫成公一反往常,不仅迎出宫门,且又亲手携他入宫,免去跪拜,让他率先落座。
太师受宠若惊:“君兄如此大礼,叫臣弟如何承当?”
“爱卿此来,必有大事说与寡人!”
“是哩,”太师拱手道,“启禀君上,臣弟方才得知,相国昨日出城去了!”
“出城?”卫成公失色道,“这个时候,他为何出城?”
“听说前去楚丘、平阳探访瘟神去了!”
卫成公惊得呆了,急站起来,在殿中连走几个来回,转对内臣:“真是个老糊涂,快,追他回来,就说寡人有急事商议!”
内臣正欲安排,太师摆手止住他,转对成公道:“启禀君上,老臣得知相国出城,已使人前往寻访了。”
“这就好。”卫成公松下一气,“若有相国音讯,速禀寡人!”
“老臣遵旨!”
小巫祝领着几个巫人径至楚丘守丞府,经过查问,见大巫祝的命令已经得到全面贯彻,甚是满意,当即褒奖几句,话入正题:“栗将军,听说孙相国已来楚丘,怎么不见他呢?”
栗平惊道:“哦?相国大人几时来的?栗平未曾见到!”
小巫祝也是一怔:“那——孙宾呢?”
“也未见到!”
小巫祝将眼凝视栗平,忖知他不是说谎,闷头自语:“这就怪了。他们爷孙二人既已出城,未至此处,却到何地呢?”
栗平沉思有顷:“请问上仙,你敢断定相国大人、孙将军是到楚丘来了?”
小巫祝顺口反问:“不到此地,他们出城干什么?”
想想也是,国难当头,朝中真正关心百姓疾苦的,也就是相国了。栗平朗声叫道:“来人!”
一名参将急急走进。
“搜查附近村寨,寻访相国大人和孙将军!”
“末将得令!”
参将当即引人挨村查去,果见孙机正在石碾子村中。依旧活着的村人已被孙机责令放到院中,几名军卒正在按照孙机吩咐为他们送水送粮。
参将大惊,顾不上叩见,迅即勒转马头,径回楚丘,将情况备细说明了。
栗平、小巫祝闻听相国拆了封条,急忙赶至石碾子村,得知孙机正在一户院中救助村民,急急求见。孙机见是栗平赶到,正欲起身迎接,陡然一阵眩晕,差一点歪倒于地。
栗平看得真切,跨前一步扶住:“相国大人,相国大人,您——您怎么了?”
孙机额上虚汗直出,在栗将军的搀扶下,勉强走到一棵树下,靠在树干上:“水!”
早有人递来水囊。孙机连饮几口,喘会儿气,笑对栗平道:“看老朽这身子,前几日拉肚子,竟是虚了!”
栗平跪地叩道:“相国大人,您到楚丘来,末将刚刚得知,迎得迟了!”
孙机指了指院子里的村民:“这些村民中,有的患病了,有的却是无病,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封门,如何能成?”
栗平看一眼小巫祝:“这……回禀相国大人,末将也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
小巫祝看到孙机的目光向他射来,知无躲处,只好跨前一步,略略一揖:“小仙见过相国大人!”手指院中的村民和拆掉的封条,“相国大人,您在此地私拆封条,擅放罪民,这是违抗君命!小仙奉劝相国大人,万不可一意孤行,毁掉大人一世清名!”
孙机哪里将他放在眼里,又喘几声粗气,沉声斥道:“都是百姓,何来罪民?你回去转告大巫祝,让他转呈太师,就说本相说的,这样治瘟,莫说赶不走瘟神,纵使赶走,也是伤民。天下至贵者,莫过于生命,若是只为一己之私,就这么草菅人命,实非智者所为!”
孙机义正辞严,小巫祝嘴巴张了几张,竟是一句也回不上来,面红耳赤道:“相国大人,您——您且候着,小仙这就回去奏知上仙!”
小巫祝一个转身,走出院门,骑上快马,一溜烟尘径奔帝丘而去。
栗平看一眼气喘吁吁的孙机,不无关切地说:“相国大人,您——身子骨要紧,要不,先到末将府上,好好将息一晚如何?”
孙机又喘一时,摆手道:“你们去吧,老朽只想待在村里,跟百姓唠唠嗑儿!”
栗平急道:“这——这如何能成?”
孙机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栗将军,本相问你,罹瘟百姓究竟有多少?”
栗平应道:“从平阳到楚丘,方圆百里瘟病肆虐。就末将所知,迄今为止,像石碾子这样整村封门的共是八个村寨,千二百户,零星封门的有三百余户。百姓听闻罹瘟就要封门,纵有病人,也不上报,谁家有死人,更是悄悄葬掉,连哭都不敢,因而眼下究竟有多少人罹瘟,又死去多少,末将实在说不清楚!”
孙机的两道浓眉锁在一处,许久,长叹一声:“唉,天灾是大,人祸却甚于天灾!前番魏人屠城,平阳百姓已剩无几,再此下去,楚丘也将成为空城,人丁兴旺、鸡犬之声相闻的百里沃野,就会成为无人区了!”
栗平也是不无忧虑:“可——君上旨意如此,如何是好?”
孙机再叹一声:“唉,君上全让瘟病吓糊涂了。没有百姓,何来国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