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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涓纵马奔驰一程,勒住马头,回头朝小庙方向又看一眼,面色恢复如初,自语道:“孙兄,不是在下狠毒,而是情势所迫。譬如今日吧,朝堂之上,苏秦那厮独占鳌头,尽得风光,叫在下如何不气闷?再说,在下早已允诺鼎持他,只是未及引荐,他却等不及了,自投朱威,自投殿下,自去梁囿觐见陛下,置在下于何地?”越说越气,咬牙切齿,“合纵,合纵,合个鸟纵!”
第三章收买人心,惠文公智服张仪
苏秦回到馆驿,意外发现门口候着一人,一身士子打扮。
苏秦定睛一看,竟是秦使公孙衍,忙从车上跳下,抱拳揖道:“在下见过大良造!”
公孙衍拱手回揖,呵呵笑道:“不速之客公孙衍见过苏子。”
“不速之客也是客么。”苏秦大笑起来,指指大门,“此处不是待客之地,大良造,请!”
公孙衍拱手让道:“苏子先请!”
二人携手步入厅中,分宾主坐定。
公孙衍望着苏秦,不无感慨:“苏子,咸阳一别,竟是一年多了!”
“是啊,”苏秦也是感叹,“在咸阳之时,承蒙大良造错爱,在下每每思之,不胜感激!”
“惭愧,惭愧!”公孙衍连连摇头,“都是在下无能,屈待苏子了!”
“说起这个,”苏秦呵呵笑道,“在下万谢也不及呢。”
“哦?”公孙衍惊道,“苏子历尽委屈,还要万谢?”
“在下谢的正是这个。”苏秦侃侃言道,“不瞒公孙兄,若是在秦得志,在下就不会反思,也悟不出合纵之道。”
“说起合纵,在下倒有一虑,不知苏子愿听否?”
“公孙兄请讲。”
“苏子倡导合纵,用心良苦,在下甚是叹服。苏子从高处着眼,低处入手,处处可见过人魄力,亦令在下叹服。只是,苏子忽略一事,就是人心不一。在下琢磨过苏子的合纵方略,所论无非是势力制衡。苏子反对秦人,因其以法治众,以力服人。可苏子所为,不也是以势压人吗?”
苏秦呵呵笑道:“公孙兄这是误解在下了。在下倡导合纵,并不重于以力服人,而重于以理服人。在下所讲,只求势力制衡,不求势力压倒,因而不能说是以势压人。”
公孙衍回以一笑,驳道:“苏子倡导三晋合一也就罢了,这又发展为六国纵亲,只以秦国为敌,难道不是以众欺寡、以势凌人吗?”
“在下此举,对秦有百利而无一害,如何能是以众欺寡、以势凌人呢?”
公孙衍苦笑一声:“嗬,苏子合天下以制孤秦,竟能说是对秦有百利而无一害,当真有趣!”
“公孙兄这是假作糊涂了。”苏秦呵呵笑道,“六国纵亲,是六条心,秦国上下同欲,是一条心,六条心对一条心,若是打起架来,请问公孙兄,哪一方更胜一筹?”
“如果六心合一,当然更胜一筹。”
“公孙兄,两军阵前,能讲如果吗?”苏秦反问一句,接上刚才的话头,“六国虽合,却如一盘散沙;秦虽一国,却如一只秤砣。一盘散沙对一只秤砣,孰优孰劣,不消在下去说。再说,秦为四塞之国,山河之固,胜过百万雄兵。莫说六国六心,即使六国协力攻秦,胜负也在伯仲之间,此其一也;秦有六敌,必上下同欲,厉兵秣马,励精图治,除弊兴利,以保持活力,对抗大敌,此其二也。合纵于秦有大利如此,却无一害,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公孙衍倒是张口结舌了。
“还有,”苏秦似是余兴未尽,侃侃又道,“合纵旨在制秦,而不是灭秦。在下此前诉求帝策,图谋以秦国之力兼并天下,所幸未付实施,否则,天下或将血流成河,有悖在下初衷。在下今求合纵,旨在建树一个诸侯相安、列国和解、天下共治的全新格局,非以兵刃加天下。六国合纵只是在下谋求的第一步棋,下一步就是与秦对话,寻求天下和解之道。不过,此为远谋,眼下第一步尚未走定,第二步自也无从说起。在下诉诸公孙兄,还望公孙兄体谅。”
“唉,”公孙衍长叹一声,抱拳道,“苏子远图大义,在下看低了。在下不才,不知能为苏子做点什么?”
“辅助秦公,使秦强大起来。”
公孙衍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手指苏秦,呵呵笑道:“好啊苏子,真有你的!”又笑一阵,起身告辞。
苏秦送至门外,拱手笑问:“在下想起一事,甚想请教公孙兄。”
公孙衍顿住步子:“苏子请讲。”
“是个私事。”苏秦凑前一步,故作神秘兮兮的样子,小声道,“敢问公孙兄,那日你去武安君府,都对庞涓说过什么?”
公孙衍也凑前一步,贴近苏秦耳边,以同样神秘的语气悄声说道:“在下没说别的,只不过详细讲了苏兄在列国的威名、合纵的招摇和排场。”
待公孙衍说完,二人即手指对方,会心大笑起来。
秦国使馆位于苏秦的馆驿旁边,相隔不过百步。公孙衍回至馆驿,坐下来,冥思有顷,使人召来公子华,问道:“孙子那里可有动静?”
“自那夜之后,没有人寻过孙膑。不过,在下方才得报,庞涓于今日退朝之后驱车至南街口,在庙前停车,进庙造访孙子。”
“庞涓?”公孙衍惊问,“他做什么去了?”
“在下不知,”公子华应道,“为防意外,黑雕不敢近前,是以未曾得知细情。”
公孙衍思忖有顷,吩咐他道:“眼下三晋纵成,苏子正在谋求齐、楚入纵。一旦六国纵成,秦国危矣!险关要隘可解一时之急,却非长策。用兵在帅才,眼下能否得到孙子,至关重要。在下先走一步,禀报君上,谋求应策,你继续留守此处,盯紧孙子,既要小心庞涓加害,又不能让苏秦得手。六国有庞涓,已成大害,再得孙子,祸莫大焉!”
公子华点点头,转身离去。
因邯郸之西是绵延不绝的大形山和王屋山,道路崎岖,贾舍人与张仪议定,选走南线,借道魏、韩,出朝歌、宿胥口,沿河水至洛阳,再入崤关、函谷关入秦。
贾舍人驾了驷马之车,采购一批赵、燕特产,多是名贵药材,如麝香、参茸等物,装满两只箱子压在车底,载着张仪、香女,不急不缓地驶离邯郸,前往朝歌。
就在贾舍人动身后的第二日,樗里疾的使赵人马也班师回朝,选走的正好也是南线。走没几日,就已赶上他们。贾舍人见是他们,假作不识,将车马让于道旁。自此之后,双方或错前或错后,一路上虽无一语,却是同行,有时还会宿于同一客栈。
三十余日后,两班人马一前一后,于同一日到达咸阳。
樗里疾直接赶至秦宫,觐见惠文公,将苏秦如何设套羞辱张仪、如何又在张仪走后痛不欲生等情形详细讲了。
惠文公听毕,长叹一声:“唉,寡人一念之差,痛失苏秦。虽得张仪,不足喜也!”
“君上,”樗里疾急道,“据苏子所荐,张仪之才断不在苏子之下。”
惠文公苦笑一声:“连苏子自谦之辞,你也信了?”
樗里疾辩道:“君上,微臣以为,张仪之才确如苏子所言。别的不说,单是助楚灭越之事,可见一斑。越国百年不振,只在无疆治下崛起,能臣云集,士民乐死,锋芒直逼中原。张仪入楚不足两年,却助楚王一举灭之,此等功业,亘古未有啊!”
“爱卿不必说了。”惠文公甚是武断地摆手打断他,“此人若有大才,就不会在楚受陷,在赵受辱。由此可见,在楚,他不如陈轸;在赵,他不如苏秦。”
“这……”樗里疾被惠文公的几句话彻底搞蒙了,张口结舌,愣怔有顷,方才反应过来,跪地叩道,“君上,往事不可追。苏子已不可得,我不可再失张子啊!”
“好了,好了,寡人知道了。”惠文公扫他一眼,现出不耐烦的语气,“你也起来吧,此番使赵数月,爱卿鞍马劳顿,必也辛苦了,回去将养几日,再来上朝。”
樗里疾无奈,只好告退。
见他退出,惠文公咳嗽一声,内臣闪出,哈腰候在一边。惠文公头也不抬,闭眼吩咐:“贾先生若是到了,速请他来!”
内臣应过,急步退出。
贾舍人将张仪夫妇载至士子街上,在苏秦曾经住过的客栈前停下。
自苏秦走后,樗里疾奉旨整顿士子街,将运来客栈的老板罚没财产,充配商郡,竹远亦回终南山,英雄居的论政坛再也没有举办,士子街的生意一落千丈。运来客栈几易其主,新主人是个离役军士,河西之战时一只手被砍断,退役后用抚恤金盘下了这个客栈。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张仪一眼就看中了苏秦曾经住过的院子。
贾舍人暗生感叹,也自选了一套房舍,一并付过押金。张仪吩咐小二烧好热水,关牢院门,留香女在浴室洗澡,自与舍人赶至前厅,叫小二安排酒菜,正欲畅饮,有轺车在门外停下,寻问舍人。
舍人出去,不一会儿急急返回,对张仪苦笑一声,打揖叹道:“唉,生意上的事,真也烦人。在下……这得出去一下,实在对不住了!”
张仪笑笑,回过一揖:“贾兄尽可去忙,这些酒菜先放这儿,待会儿贾兄回来,你我畅饮不迟。”
贾舍人别过,搭乘来人的轺车辚辚而去。张仪呆坐一阵,吩咐小二收去酒菜,回至小院。
香女已经出浴,正在对镜梳头,见他回来,笑问道:“贾先生呢?”
“出去了。”张仪应了一句,坐下,微微闭上眼去。
香女想了一想,小声问道:“贾先生该不会又把我们扔下不管了吧?”
张仪没有睬她。
香女斜他一眼,正欲问话,后院响起马嘶声。香女听出是贾先生的马,扑哧笑道:“看奴家想哪去了?先生的车马还在后院里呢。”
贾舍人一夜未归,直到翌日晨起,才从外面回来,身上酒气尚存,一见面就抱拳叹道:“唉,张子,实在对不住了,昨晚一去,竟然巧遇关中巨贾,强拉在下饮酒,在下多贪几杯,因而回不来了。”
张仪笑笑,抱拳还礼:“贾兄能够尽兴,在下自也高兴。”
贾舍人呵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