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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衍微微倾身:“微臣谨听君上吩咐。”
“苏秦图谋合纵三晋,声势甚嚣尘上。三晋若合,则无秦矣!寡人寝食难安,特来听听爱卿之意。”
公孙衍忖知惠文公早有应策,此来不过是试他深浅,抱拳应道:“回禀君上,微臣以为,苏秦此举,是在为所不能为。”
“此话何解?”
“三晋若是能合,就不是三晋了。自三家分晋始,近百年来,三晋争争吵吵,打打闹闹,积怨甚深,根本不能合。苏秦硬要这么做,是异想天开,微臣为他感到遗憾。”
“爱卿低估此人了,”惠文公缓缓说道,“寡人虽只见他一面,却可觉出他身上有一股浩然之气,实非寻常之人,可成大事。此人既然摒弃一统,全力合纵,我们不可掉以轻心哪!”
公孙衍思忖有顷,抱拳道:“微臣有一请,望君上恩准。”
“爱卿请讲。”
“微臣奏请出使魏国。”
“寡人正有此意!”惠文公点头应道,“眼下赵侯首倡,韩侯已允诺合纵,使公子章问聘赵侯,与苏秦商议合纵之事。若是不出意外,苏秦必于近日赴韩。三晋之中,苏秦已合两晋,单剩一个魏国。寡人思来想去,熟悉魏国朝野的,莫过于爱卿。爱卿前去问聘魏王,力阻魏国合纵。只要魏国不合,三晋纵亲就是空谈。”
“微臣领旨!”
“爱卿啊,”惠文公情真意切,“昔日魏侯大会诸侯于孟津,图谋伐我。当时情势甚危,商君只身赴魏,以一人之力挽救败局,终雪河西之耻。此番苏秦再合三晋之力,其意亦在图我。爱卿此去,又是只身赴魏,力挽狂澜,复演商君孤胆征魏的壮举啊!”
“君上过誉了。”公孙衍微微抱拳,“微臣不敢追比商君。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微臣此去,但只竭精尽力,至于能否成功,微臣不敢奢求。”
“好好好,”惠文公亦觉得话语过分了,呵呵笑道,“爱卿说出此话,已离成功不远了!”转对公子华,“小华,你随大良造走一趟去。大梁的街道,你也熟悉了。”
“微臣领旨。”
“知道去做什么吗?”惠文公的两眼紧盯着他。
“这——”让他这一问,公子华倒是怔了。
惠文公笑道:“听闻孙将军善弈,你要捎予他一句话,就说寡人在咸阳为他摆好棋局,向他请教棋艺。”
公子华豁然明白过来,朗声应道:“臣弟领旨!”
一切如秦公所述,韩国果然双手拥护合纵。楼缓以赵侯特使、合纵副使身份使韩之后,韩昭侯的反应甚是快捷,一口应允不说,又使公子章为特使回访赵国。
送走张仪,苏秦腾出手来约见韩公子。公子章捎话给苏秦,说韩侯对他甚是器重,虚相位以待。苏秦闻讯,立即奏过赵侯,以燕、赵特使身份正式使韩。
韩侯既已同意合纵,就等于不战而下韩国,苏秦使韩的宗旨也就顺势而变,改作迂回攻魏。
韩都郑城与魏都大梁相距不足三百里,快马一日即到。合纵人马欲至郑城,就必须经由魏境。苏秦抓住这一有利机缘,在路过魏境时,故意走得甚慢,同时传令制作无数旗帜,将“五通”“三同”等纵亲要旨题写在五颜六色的旗帜上,又将纵亲诉求、纵亲方式等编写成通俗易懂的歌谣,抄录成册,沿途广为散发,使乞丐、流浪艺人等四处传唱。燕、赵两国的合纵人马约近五千,苏秦又让队伍故意拉开,远远望去,前后绵延十余里,一路上旌旗招展,锣鼓喧天,极是招摇。
此等声势远远大于列国间的寻常问聘,魏国朝野自是震动,上下都在议论苏秦与合纵。魏惠王将苏秦散发的纵亲册子细细阅过,闭目沉思许久,让毗人召来武安君庞涓,抖抖手中的册子轻声问道:“涓儿,这个册子你看过了吗?”
这声“涓儿”让庞涓很是受用。庞涓知道,自从失去孙膑,自己在魏王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扶摇直上,甚至超过了相国惠施。魏惠王对他越来越倚重,每逢大事,必定首先与他商议。眼下孙膑已成废人,庞涓遍观列国再无对手,内中雄心自也膨胀起来,觉得壮志成就之日屈指可数了。
此时,见惠王既亲切又信任的目光一直在望着自己,庞涓的内心更是笃定,同时也深为感动,扫了册子一眼,声音略显沙哑:“回禀父王,儿臣看过了。”
“听说苏秦与贤婿也是同门,他这人如何?”
“敢问父王,欲知苏秦何事?”
“其才何如?”
“这个,”庞涓略顿一下,扑哧笑道,“叫儿臣如何说呢?苏秦与张仪同修口舌之学,别的不敢恭维,舌功甚是厉害!”
“哦?”惠王亦乐起来,呵呵笑道,“听说越王让张仪的舌头搅晕头了,寡人一直觉得好笑。听你这么一说,竟是真的!涓儿,若与张仪相比,苏秦的舌才如何?”
二人相权,庞涓当然更乐意接受苏秦,当即笑道:“出鬼谷之后,儿臣不得而知。但就鬼谷数年而言,若是二人各说十句,儿臣愿信苏秦三句,信张仪半句。”
听到张仪只有半句实话,惠王不禁哈哈大笑几声,说道:“难怪越王上当,原来是这样!看来,日后遇到张仪,寡人也须当心一些。”
庞涓笑道:“越王如何能跟父王相比?只怕见了父王,张仪的舌头先自僵了。”
二人皆笑起来。
笑有一时,惠王敛住,转入正题:“涓儿,依你之见,苏秦此番合纵,我当如何应对?”
庞涓亦敛起笑,抱拳道:“儿臣恳请父王召见一人。”
“何人?”
庞涓朝外击掌,一个中年人跟在毗人身后急步趋进,近前叩道:“卫国太子姬宪叩见陛下,恭祝陛下龙体健康,万寿无疆!”
惠王一怔,将他上下打量:“你就是卫国太子姬宪?”
姬宪泣道:“先君驾崩,太师乱政,篡改先君遗命,废去姬宪,致使朝野俱乱,人神共怒。姬宪恳求陛下出兵平乱,还天下以公道!”
惠王摆摆手,点头道:“公子,卫国之事寡人知道了。”
姬宪识趣,再拜后退下。
见他渐退渐远,惠王若有所思地转向庞涓:“爱卿之意是——”
“陛下,”庞涓见惠王称他爱卿,亦改过称呼,“卫国虽然不大,却是一块肥肉。今卫室内争,姬宪求援,微臣以为,我们何不趁此良机——”顿住话头,打出将之吞掉的手势。
“嗯,”惠王思忖有顷,喃声道,“这个卫国,是该绝祀了。”
“陛下,”庞涓这才托出底牌,“新立的卫侯与韩交好,而那个老太师与赵交好,我若允诺纵亲,卫国绝祀一事,只怕——”
惠王心里一动:“嗯,寡人有数了。”
许是坐久了,惠王重重地打个哈欠。庞涓看在眼里,起身告退。惠王走至书房一侧的木榻上,侧躺下来,本欲小憩一阵,心里却又挂着卫国之事,翻来覆去,无法入静。
惠王又翻几次身,忽然坐起,叫毗人备车,摆驾相国府。
惠施一直有午睡习惯,他们赶到时正值未时,惠施午睡未醒。家宰见是陛下驾到,飞身禀报,被惠王拦住。
惠王让家宰带路,与毗人一道径至后花园中,远远看到惠施躺在凉亭里的软榻上,睡梦正香。惠王走到近旁,见惠施的呼噜一声盖过一声,甚是羡慕,对毗人笑道:“观这睡相,惠爱卿真是有福之人哪!”
毗人却指着惠施嘴角流出的涎水,笑道:“瞧相国的口水,滴成一条线,就像树上的虫子溜丝一样,快要着地了。”
惠王打眼看过,心里一乐,呵呵笑起来。
惠施被笑声惊醒,睁眼见是陛下,以为是在梦中,揉眼再看,见确证无疑,慌忙下榻叩道:“陛下——”
惠王递过一条手帕,笑道:“惠爱卿,擦擦嘴再说。”
惠施接过手帕,却拿袖子朝嘴上一抿,尴尬一笑:“让陛下见笑了。”
惠王指着手帕:“惠爱卿,这……手帕?”
惠施微微一笑,将手帕纳入袖中,叩道:“微臣谢陛下赐香帕。”
惠王一怔,继而笑道:“爱卿倒会打劫。来来来,起来说话。”
惠施谢过,在亭子上坐下。二人又扯一阵闲话,惠王言归正传,谈及合纵,皱眉道:“照说三晋合一不是坏事,可这等大事,苏秦不寻寡人,却去寻那赵语,让他倡导,置寡人于何地?赵语软弱无能,登大位后处处受制,唯唯诺诺,更使赵门风雨飘摇,何能领袖三晋?这且不说,寡人既已南面称尊,走出这一大步,若是再与赵、韩纵亲,与韩渠、赵语同坐一席,岂不是——”将话顿住,气呼呼地望向惠施。
“陛下若是不愿意,不合就是。”惠施缓缓说道。
“这——”惠王再皱一下眉头,“苏秦竖子,四处招摇,大讲合纵益处。三晋本为一根,赵语首倡,韩渠响应,又有燕人助力,寡人若是不从,岂不等于公然与三国为敌?抛开赵、韩、燕不说,纵使寡人的臣民,必也生出二心。再说,苏秦首去秦国,今又合纵燕、赵、韩三国,闹得天下沸沸扬扬,已成大名。此人赴韩之后,必会扭头东下,合纵寡人。此人若来,寡人见他不妥,不见他,也是不妥。思来想去,寡人真是两头犯难,此来问问爱卿,可有万全之策?”
惠施抬头笑道:“陛下若为此事犯难,微臣倒有一计。”
“爱卿快讲!”
“待苏秦来时,陛下就以秋猎为名,托国于殿下,再使武安君辅政。苏秦与武安君是同门,彼此知底。有他应对,陛下岂不是想进则进,想退则——”
不待惠施讲完,惠王击掌叫道:“妙哉!”又想一时,越发兴奋,连呼几声“妙哉”,乐悠悠地摆驾回宫。
这年九月,就在韩昭侯拜相苏秦的当儿,魏惠王大朝群臣,当廷颁诏,托国于太子申,使武安君庞涓辅政。翌日,惠王与惠施、毗人及后宫几位爱妃一道,在公子卬护卫下,带着数千武卒,前呼后拥地赶往梁囿围猎。
惠王离都后数日,秦使公孙衍一行先苏秦一步赶至大梁。得知惠王、公子卬皆不在,朝政托于太子申,公孙衍大喜过望。此番使魏,公孙衍的使命是阻止苏秦合纵。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