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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又喘一会儿,将这日遭遇细细讲了。
店家听完,非但不怪,反倒呵呵乐道:“这是好事,张子气从何来?”
“此等慢待,还是好事?”张仪犹自气鼓鼓的。
店家依旧嘻嘻笑道:“张子有所不知,相国大人是这邯郸城里最忙之人,可说是百事缠身,日理万机。在下听说,相国大人连吃饭也不得安闲,一餐三吐哺呢!张子屡去不见,并不是新鲜事。再说,相国大人既已接下张子名帖,又约张子会见的时辰,已是破例了的,别人求都求不上,张子却在这里生大气,为的哪般?”
张仪细细一想,店家说的也还在理,轻叹一声,摇头道:“唉,店家有所不知,若是换个位置,是此人来投在下,莫说是韩国使臣,纵使君上召见,在下也要拖他半日!”复叹一声,“唉,也罢,不说这个了。且待明日会他,看他如何说话?”
翌日晨时,张仪早早起床,洗梳已毕,在厅中闷坐一会儿,灵机一动,寻到店家,要他弄一套破衣烂衫来。
店家纳闷,抱拳问道:“请问张子,破烂到什么程度方为合宜?”
张仪略想一下:“街头乞丐的穿着即可。”
店家不知何意,使小二去寻。小二出门,刚巧遇到一个乞丐,不由分说,扭他过来,将他身上的衣衫强行脱了,扔给他一套新衣。不料乞丐死活不依,光着膀子,又哭又闹地讨要烂衣。
张仪走出来,接过烂衣一看,乐了,笑对乞丐道:“我说丐头儿,你不要闹腾。这身行头,在下只是借用,天黑之前还你。至于今日三餐,爷管你吃饱!”叫小二拿过几只馒头,丢予乞丐。
乞丐听说只是借用,也就宽下心来,甚不情愿地穿上新衣,蹲在墙角啃那馒头。
张仪拿上破衣回到房舍,脱下新装,将烂衣三两下套上,对准铜镜左右扭动,上下察看一番,正自陶醉,香女从内室走出,见状大惊:“夫君,你……这是干啥?”
“你来得正好!”张仪呵呵笑道,“看看大小,合身不?”
香女急道:“夫君,你不要闹腾了。今日去见苏相国,怎能穿得像个乞丐?”
张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在下此去,就是要臭他一臭!”对镜又审一时,忽觉少顶帽子,寻思有顷,从衣架上拿过新冠,用力揉折,走到外面泥地上摔打几下,再揉一阵,方才戴在头上,对镜自视,乐道,“嗯,这下齐了!”
香女苦劝不住,只好由他袖了报牌,走出院门。店家瞧见,亦是惊慌,又是一番苦劝,张仪死活不听,顾自去了。
经过这番折腾,张仪赶至相府时,辰时已过,府前车水马龙,甚是喧嚣。赵国的达官显贵,一个接一个,皆在门前候见。
张仪抖起精神,昂首走至门前。门人见是乞丐,立即将他喝住。张仪从袖中摸出报牌,“啪”的一声甩在地上。门人捡起,细细一看,方才认出是昨日约定之人。因有报牌,众门人也不好赶他,商议一番,打开一扇小门,揖道:“先生,请!”
张仪狠瞪他们一眼,本待骂他们几句,见门前已聚一堆人,皆裘衣锦裳,挂金戴玉,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他,如看猴戏。张仪嘴巴张了几张,强自忍住,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瞧也不瞧众人一眼,走向正门,昂首挺胸,大步跨入。
众人震惊,无不目瞪口呆。众门人一时怔了,待缓过神时,张仪已经大步走进院中。众门人慌了,互望一眼,即有两人飞身上去,拦住张仪,同时飞报家宰。
袁豹急赶过来,见到张仪,微微一揖:“在下袁豹见过先生。”
张仪视他衣着,知是家宰,亦回一揖:“在下张仪见过家宰。”略顿一下,“你家主公何在?”
袁豹斜他一眼,冷冷说道:“主公正在忙于国事,先生有何贵干?”
“何干?”张仪冷笑一声,“在下是他故交,特来寻他,你去禀报一声,让他出来迎接!”
袁豹瞥他一眼,转对门人沉声喝问:“这位先生可有报牌?”
“有有有。”门人急忙递过张仪甩在地上的报牌,双手呈上。
袁豹看过,转对张仪,揖道:“先生,看这报牌,确是主公所约,可主公约的是辰时,现在已是巳时,先生缘何来迟?”
“这——”张仪倒是无话可说。
“先生,”袁豹再次揖道,“主公刚从鹿苑回来,诸多国事亟待处置,张子若不介意,可随在下暂至偏厅,稍歇一时,待主公忙过眼前这一阵儿,再会先生。”
张仪巴咂几下嘴唇,却也无奈,只好抱拳道:“就依家宰。”
袁豹引领张仪沿着长长的走廊,径直走向一个院落。张仪的穿着一路上都是看点,众人七嘴八舌,即使在园中打扫卫生的下等仆从,也在指点他交头接耳,嘻嘻哈哈,评头论足。直到此时,张仪方才追悔意气失策,沉下面孔顾自走路。
二人走进院门,袁豹引他在偏厅里坐下。这儿有两排长席,席前放着几案,上面摆着茶水。几个客人端坐于席,显然是在等候相国召见。
袁豹顿住脚步,揖道:“先生,您先在这儿候着,今日客人多,在下就不陪了。”
张仪回过礼,在席上寻出空位坐下。几位客人不识张仪,真还以为是个乞丐,本不想与他共席,却因家宰亲自陪他过来,吃不透底细,不敢出言,只是以袖掩鼻,向旁边腾挪。张仪自也不拿正眼搭理他们,沉了脸,闭目端坐。
此地离主厅不远,苏秦正在厅里会见客人。虽不见苏秦,但张仪耳朵尖,更在鬼谷里练过静功,厅中的谈话声一丝不落,被他悉数收入耳中。苏秦果然是在处理国事,一桩接一桩,甚是干练果断。有人拜辞出来,袁豹就会站到门口,传唤下一个。在张仪身边候见的人,听到传唤,应声喏,起身进去。这边有人刚走,后面又有新来的,如此进进出出,不断更换。
张仪候有两个时辰,午时已至,睁眼一看,偏厅里已是无人,外面也未见新来的。倾耳细听,苏秦仍在与人说话,显然是最后一个了。
没过一刻,那人起身告退。张仪长吁一口气,暗忖道:“唉,看来是误解他了。时过境迁,不能以鬼谷时断事。观这半日,他也不易。”
这样想着,张仪略觉好些。又候一时,仍然不见苏秦召见,张仪心里有点着急,却又忖思苏秦许是累了,或要小歇一时,因而闭目再等。
刚候一时,外面又来声音,报说秦国上大夫到访。苏秦传召,袁豹即引樗里疾疾步走来。因主厅无客,樗里疾未入偏厅,直进主厅。张仪可以觉出,苏秦起身迎他,相见礼毕,坐下叙话。
张仪静心倾听,二人谈的并不是国事,而是东拉西扯,谈天说地。张仪隐约听到樗里疾提及观戏一事,苏秦哈哈大笑,说是午膳时辰已至,不妨前去后庭,一边观戏,一边用膳。樗里疾欣然同意,二人携手步出厅门。
张仪从眼角里瞄见苏秦走出,立即正襟端坐,两眼闭合,轻轻咳嗽一声。苏秦根本没有斜眼看他,也似没有听到他的咳嗽声,有说有笑地与樗里疾一道,从离他十几步远的主甬道上走过,径出院门去了。袁豹诸人也都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没有谁理会坐于偏厅的张仪,似是他根本就不存在。
这下可把张仪惹火了。眼见众人越走越远,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张仪气得脸色乌青,面目狰狞,拳头捏起,睁眼四望,见院中再无一人,忽地站起,搬起面前一个几案,高高举起,猛地砸在另一只几案上,扯嗓门吼道:“来人哪!”
几案碰撞所发出的巨大声响及张仪声嘶力竭的怒吼果然招来几个下人。他们冲过来,见张仪怒成这样,皆是不知所措。
张仪吼道:“快叫你们主子过来!”
一人转身飞跑而去。袁豹急至,见到这个样子,朝张仪忙打一揖,赔笑道:“对不起,方才忙得晕头,慢待先生了。”
张仪礼也不回,怒道:“去叫苏秦过来!”
“这……”袁豹迟疑一下,再次揖道,“先生稍候,在下马上禀报。”
不一会儿,袁豹返回来,揖道:“先生,主公有请。”
听到“有请”二字,张仪也算消下气来,仍不还礼,但却“嗯”了一声,沉脸跟在袁豹后面,走向后庭。
拐过几个弯,二人来到另一进院子,远远听见里面欢声笑语,“咚咚咚咚”响声不绝,就如音乐似的。
张仪憋着怒气,倨傲至阶,在阶前停住脚步。
袁豹伸手道:“先生,请进。”
张仪此举原是等候苏秦迎他,见袁豹这么说,也就不好硬撑,含怒抬腿,迈上台阶。
进门一看,张仪火气更炽,因为院子中心搭着一个巨大的木台,两男两女正在台上跳舞,“咚咚”的响声,正是从他们的脚底下发出的。再后面,正对院门处,主厅廊下,苏秦端坐中央主位,樗里疾、公子华两侧作陪,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观看舞蹈,不时发出笑声。他们面前各摆一只几案,案上摆满酒肴,山珍海味俱全。
看到酒肉,张仪顿也觉出肚子饿了。昨晚怄气,几乎没吃什么,早晨忙活衣服的事,也没顾上用餐,方才又坐半日,一肚皮闷气,几案上摆放的茶水硬是未尝一口。此时此刻,张仪虽无用餐之心,肚皮却不争气,原就咕咕直响,这下见了酒肉,越发响得欢实。
张仪强自忍住,扫一眼苏秦,见他两眼只在舞台上,根本没有看他。张仪正欲说话,袁豹已拐向右侧,伸手邀他。张仪硬着头皮,跟在袁豹身后,走至右侧廊下。这里也摆一案,案后是一席位。
袁豹指着席位,揖道:“先生请坐。”
张仪巴咂一下嘴唇,怒瞪苏秦一眼,气呼呼地坐下。苏秦仍旧没有看他一眼,只在那儿与樗里疾一道,专注地望着舞台。
舞台上,几个男女跳得更欢,看得二人连酒肴也忘却了,傻傻地盯住台面。
袁豹揖道:“这阵儿刚好用膳,先生若不嫌弃,可在此处吃顿便餐。”
张仪本欲不吃,无奈肚中难受。转念一想,自己向来屈人不屈己,即使怄气,也得填饱肚皮。想到此处,张仪轻轻“嗯”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