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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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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鞅迟疑有顷,缓缓起身,趋入宫门,跪于榻前,泣道:“君上——”

孝公慢慢伸出手来,公孙鞅看到,也忙伸手。君臣二人互相握住,孝公眼中流出泪水,颤声道:“能见爱卿一面,于愿足矣。”

公孙鞅泣道:“君上好端端的,何出此话?”

孝公惨然一笑,叹道:“唉,好与不好,寡人心里有数。公孙爱卿,寡人本想与你携手再干一件大事,不想上天不怜,这就召唤寡人去了!”

“敢问君上是何大事?”

“我已东据河水,南扼武关,只要再得函谷、崤塞,就可成为四塞之国,雄踞关中,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此为万世基业,可惜寡人恨无时日了!”

“君上所念,也正是微臣近日所思。君上放心,微臣一定殚精竭虑,谋取函谷!”

孝公苦笑一声:“眼下看来,函谷已是小事了。寡人今召你来,是有大事相托!”

公孙鞅泣道:“君上但有吩咐,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寡人此生大幸,是得商君。秦因有商君,方有新法;因有新法,方有今日之盛。寡人之后,无论发生何事,商君都要忍辱负重,勿使新法中途夭折!”

“微臣记下了!”

孝公两眼紧盯住他,许久,缓缓说道:“寡人另有心腹之语相托!”

“微臣但听吩咐!”

“太子嬴驷,孱弱无断,易受旧党左右。旧党素为权贵,一向仇视新法。今有寡人,他们不敢兴风作浪。寡人走后,他们必会鼓噪新君,朝新法发难!”

“果真如此,鞅何以应对?”

孝公斩钉截铁:“公孙爱卿,一切以新法为上。若是新君不废新法,商君可以辅之,若是新君忤逆新法,商君可以废而代之!”

公孙鞅冷汗直出,以头抢地,泣道:“君上,公孙鞅一介寒生,得蒙君上恩遇,方有今日。公孙鞅纵使肝脑涂地,断不会做此忤逆之事啊,君上!”

公孙鞅连连叩首,把地面磕得山响。

“唉,”孝公点头道,“爱卿真心,寡人岂能不知?”指指榻边,“来,公孙爱卿,你坐这儿!”

公孙鞅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子,坐在孝公榻边。

孝公颤声喊道:“来人!”

内臣急至。

“传太子觐见!”

嬴驷应声进门,跪于榻前,叩拜道:“儿臣叩见公父!”

孝公执牢公孙鞅之手:“嬴驷听旨,自今日始,你当以国父之礼侍奉商君,不可怠慢!”

嬴驷叩拜:“儿臣遵旨!”

“驷儿,拜见国父!”

嬴驷迟疑一下,朝公孙鞅拜道:“国父在上,请受嬴驷一拜!”

公孙鞅急急下榻,与嬴驷对面而跪,泣道:“殿下万万不可!”

公孙鞅跪着转身,朝孝公叩道:“君上,一旦山陵崩,殿下即是秦国新君,公孙鞅卑微之躯,何敢以国父之尊谒见新君?君上,君臣之礼不可擅越,微臣斗胆请求君上收回成命!”

孝公摆手道:“有爱卿辅佐驷儿,寡人九泉之下,心可安矣。你们退下吧,寡人累了!”缓缓闭上眼睛。

公孙鞅再拜,泣道:“君上保重,微臣告退!”

嬴驷叩道:“儿臣告退!”

听到公孙鞅与太子走远,孝公迅即睁开眼睛,急对内臣道:“召太傅!”

候在外面的嬴虔急急走至,跪下泣泪:“君兄——”

望着自己的亲弟弟,孝公的泪水缓缓流出,抚着嬴虔的手道:“寡人先走一步,国事家事,尽托与三弟了!”

嬴虔泣道:“君兄——”

孝公指指榻边,嬴虔坐下。

孝公抬手,摸摸嬴虔被刑过后装起来的假鼻子:“三弟呀,寡人此生,若有什么憾事,就是那年刑了三弟的鼻子。唉,寡人——寡人不该呀!”

孝公提起那段旧事,嬴虔伤心难忍,呜呜咽咽起来:“君兄,是臣弟不肖,臣弟应该受罚啊!”

“三弟呀,”孝公轻轻摇头,“不是你应该受罚,而是寡人要罚你,秦国要罚你。三弟,那时,你不是在代驷儿受罚,你是在为寡人受罚,为秦国受罚啊!”

嬴虔泣不成声:“君兄,臣弟知道,臣弟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孝公望着蠃虔,目光诚挚,“此事儿怪不得公孙鞅,相反的是,寡人要罚你时,公孙鞅屡次求情,说愿代你受罚。可你想想,寡人怎能让公孙鞅代你受罚呢?寡人罚你,等于是罚太子,也等于是寡人自罚。寡人若不罚你,如何能在秦国推行新法?没有新法,秦国又何来今日之盛?”

嬴虔开始理解当年自己的冤屈,连连点头:“君兄,臣弟明白了。”

“你能明白,寡人也就放心了。三弟呀,秦国好不容易有了这点气势,断不能半途而废!寡人这要走了,可寡人不放心哪。寡人不放心的是驷儿。唉,这孩子,都到而立之年了,仍旧不知操心国事!”

“君兄,依臣弟看来,殿下未必不知操心国事。殿下行事独特,即使游猎嬉戏,也不同于寻常之人。虽说殿下有时像个孩子,可细细想来,殿下说话做事,确也没有不检点之处。臣弟思量,殿下是个有主见之人,能干大事!”

“三弟这么一说,寡人稍稍宽心一些。有三弟和商君撑着,驷儿起初几步也许好走。以后的事,就看他自己的了。顺便问一句,老太师身体可好?”

嬴虔心头一怔:“君兄是说甘龙?”

“唉,”孝公轻叹一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寡人一生专断,为护新法,得罪了不少旧人,尤其是对不住老太师呀。寡人时日无多,无法登门向老太师赔罪,特托三弟向他转达寡人的歉意!”

嬴虔迟疑地说:“太师一向敌视新法,君兄这是——”

“去吧。无论如何,太师也是先君旧臣,为秦大小数十战,伤痕累累,身上没有一处好皮肤。寡人记得,当年与魏大战,先君不幸中箭,是太师三冲魏阵,舍命救出先君的。三弟,你去告诉太师,就说寡人没有忘记他的功劳,也永远不会忘记。自今日起,寡人恢复他的太师职爵,赏金五百!”

“臣弟遵命!”

在老太师甘龙府前二十步远处,嬴虔喝叫停车。

嬴虔跳下车子,屏退左右,独自走向太师府院门。

两扇黑漆大门紧紧关闭,看起来十分破败,莫说别人,就他嬴虔便能一脚踹开。而嬴虔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的太师府曾经是何等光耀,门前从早至晚人欢马叫,莫说是一般人等,纵使官员,做不到中大夫这个级别,就不敢在此露面!

然而,官场风云,说变就变。十几年前,公孙鞅变法,嬴虔和甘龙同为旧党,竭力反对,遭到君上强力压制。旧党中,他被刑鼻;公孙贾遭刑杖五十,面上黥字;甘龙则因战功显赫而免除刑杖,但也被免官去职,在家闭门思过,颐养天年。谁想,这一养竟是十几年,旧党成员或被杀,或被充军,余下几人因惧新法,谁也不敢再登太师府门一步。

如今的太师府前一片凋零,离大门一步之外就是蒿草,足有一人来深,竟也无人铲除。看这光景,太师甘龙真的已是心如死灰,失了东山再起的念头。

嬴虔轻叹一声,走到门口,轻轻叩门。

没有人应声。

嬴虔重重敲门,大声叫道:“老太师,您在府上吗?”

不一会儿,院中传来脚步声,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走过来,打开院门。嬴虔一看,原是太师府中的老家宰。

老家宰见是嬴虔,一下子怔了,好半天方才缓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叩于地:“老奴叩见太傅!”

“老太师在吗?”

“主公在呢,太傅稍候,老奴这就进去禀报!”

老家宰跌跌撞撞地走进府中。不一会儿,白发苍苍的老甘龙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迈着颤巍巍的步子走出房门。远远望到嬴虔,老太师猛地一甩胳膊,头前走去。嬴虔也迎面走来。

二人相距约十步远,各自停下。

嬴虔看他一眼,朗声说道:“太师甘龙接旨!”

听到是秦公旨意,甘龙悚然一惊,以为是取他性命来的,顿时面色惨白,惶惶跪下,叩首至地。嬴虔从袖中取出诏书,当院宣过,使人抬上黄金五百。

甘龙万未料到竟是喜讯,涕泪交流,将头重重叩在地上:“老臣叩谢天恩!”双手接旨,再拜后起身,对嬴虔躬身揖道,“太傅大人,请府中叙话!”

因吃不准秦孝公是何用意,嬴虔不便多留,拱手回过一揖:“老太师保重,嬴虔尚有公务在身,这就告辞了!”

甘龙一怔,还礼道:“太傅留步,老朽还有一事,欲请教太傅!”

“老太师有话,尽可吩咐!”

“听闻君上龙体欠安,眼下可好?”

嬴虔似是弦外有音:“君上已无大碍。太师也要保重贵体啊!”

“保重,保重,”甘龙连连点头,“老朽这条老命是君上所赐,不敢不保重哪!老朽恭送太傅大人!”

嬴虔与众侍从转身出门,驱车而去。

甘龙望着一行人马渐去渐远,这才返回院中,跪在那堆金子前面,手捧诏书,号啕大哭道:“苍天呐,您总算开眼了!”哭有一时,扭头喝道,“来人!”

老家宰跨前一步:“主公有何吩咐?”

“速召公孙大人、杜大人、白大人,还有老朽的其他旧人,让他们来府议事!”

“老奴遵命!”

几个时辰过后,太师府前焕然一新,门口的蒿草尽皆除去,庭院也被他的两个儿子组织臣仆打扫得干干净净。一辆接一辆的轺车在门口停下,公孙贾等一大帮反对新法或受过新法惩戒的世族贵胄纷至沓来,一直冷清了十几年的太师府前,再度热闹起来。

老太师甘龙一身新装,站在厅前朝众人逐一打揖:“诸位大人,请!”

老国尉杜挚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急前一步,拱手问道:“老太师,听说君上他——”

甘龙眼中挤出两滴老泪:“老朽请诸位大人来,就是要诸位大人向上天为君上祈寿!来,我们开始吧!”

听说是为孝公祈寿,众人莫不惊异。

公孙贾摸了摸脸上黥的那个罪字,恨恨说道:“什么?老太师,您要我们为他祈寿?这个昏君,下官恨不得他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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