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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耍完狠,象牙君吁了一口长气。
“亲爱的康永,我知道你们东方的食物,真得很厉害,可是,再怎么厉害的食物,吃下去也就是拉掉了,都是徒劳无功的白忙一场……”
“那请问有哪一国的食物,是吃下去以后,不是拉掉算了的吗?”我问。可是,我说话时忽然觉得脚底冷飕飕的,好像有小小的风灌进鞋子里,我有点纳闷,把脚抬起来看看是不是鞋子哪里裂开,有缝漏风进去了?结果并没有。
象牙君看着我的动作,露出了古怪的微笑。
“脚底有点凉飕飕的,对不对?”他问。
“咦?是你开了电扇吗?”我问。
“没有,康永,我们屋里没有电扇。”
我根本不懂我怎么会离谱的提到电扇,忽然,有点警觉了。
“你怎么知道我脚底凉凉的?你是不是在我的可乐里还加了别的东西?”我有点惊慌,冷气从脚底心,一小股一小股,咻咻的往膝盖窜上来。
“康永,你刚刚问我,有哪一国的食物,是吃下去以后,不是拉掉算了的?我还没回答你,答案是:我们这一国的,我,以及提摩西·灵蕊这一国的。我们吃下去的东西,不会让你拉掉就算了,而是打开一扇又一扇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藏在你里面的大门,这正是大作家赫胥黎所命名的‘众妙之门’是也。”
“你,你真的在我可乐里下药?”我这句话出口以后,听起来却有点遥远,像房间有另一个我坐在别处说了这句话。
“像我们这么敬爱灵蕊大师的人,怎能让他的骨灰随随便便就被吃掉,当然还是要照他生前的威风气派,他老人家到了哪里,众妙之门就开到哪里。他老人家既然到了你的可乐里,众妙之门也得在你的可乐里打开呀……”
照这个逻辑,那大师走到了我肚子里,众妙之门岂不是也得开到我肚子里了?
可是,我这时已经顾不了逻辑,因为我早就冷到弯腰,抱住我的膝盖,只顾着踩踏这两脚想驱散一点不断窜上来的冷风。
我依然努力要跟象牙室友保持理智的谈话,可是他没怎么理我,自顾自放起了“粉红佛洛依德”乐团的唱片,我从没这样听过音乐,像是从我里面放出来的唱片,我想跟象牙君讲这件事,可是我的眼球扫了房间的两个角落,都没看到象牙君,等我眼球扫到第三个角落时,我发现了象牙君,我不可能不发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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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室友,已经不声不响的变成一个比我大五倍的巨人,躲在角落里,像恐龙从树梢探出头来,他太高大了,要稍微低着头才不会穿透屋顶。眼前景象虽然令人骇异,可是怪的是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只是继续抱着膝盖跺脚,要把脚上的冷气跺散。可是我一低下头,就发觉脚不冷了,我喃喃自语着:“……脚不冷了,象牙君却在旁边变成这么大的一只巨人……真是的,没事变成这么大的巨人干什么呢?……”
如果是平时,忽然间发现室友变成了巨人,应该会惊慌得满屋子乱跑,不知怎么办才好吧。就算不惊慌,起码也该开始拿出计算机来算算,照他变成巨人以后的体积,房租应该如何重新分摊吧……但我却只是坐在他旁边,嘀咕着“没事干嘛变这么大”的蠢问题。
不过这些事马上都变成不重要的小事,谁变大,谁变小,谁忽大忽小,都不值得追问了。
因为,再过一秒钟,我就已经不在“地面”上了。
我虽然发现自己不在地面,可是也不是在飞,而是“扩散了”。扩散到空气里,随着空气的气流,晃荡晃荡的,一下如水草聚拢,一下如泡沫散开,一下好像同时间有好几个我,一下又好像连唯一那个我都不见了。
我为了守住我的心智,不断大声描述自己的感受,一秒钟讲两三个字,边讲,还边检查自己有没有用对字汇,好像这是什么不得了的论文发表一样。
“……没关系的……放松啦……”有人讲了这句话飘过来,被我以太空人跳跃的慢动作跳起来拦截住,我顺着方向望过去,是象牙君在说话,可是他已经恢复原来的身高了,但我也不觉奇怪。
我还在啰哩八嗦的唠叨着。
“闭嘴啦!”象牙君笑着拉起我来,上了车,他载我去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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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的感觉,也很奇特。我们平常讲的那种“路”,似乎不见了,从A点到B点,不是移动,而是存在,先一秒还在A点,过几秒就在B点,当中并没有移动的感觉,于是,“路”也就不见了,剩下几个鲜艳无比的瞬间。
美术馆在展一些新红起来的年轻艺术家的东西,展览厅被布置成黑房间一间一间的。我随意走进一间,是个日本人做的,全黑房间里,一张发亮的桌子,桌面有一大堆彩色的阿拉伯数字在游泳,这些数字悠哉游哉,像蝌蚪一样各自游动,撞到桌子边缘,还会弹回来。
黑暗中,每个桌上的数目字,似乎都在微笑。我坐在桌边,痴痴望着桌面,马上也就加入桌面的泳池,跟这些彩色数字一起散漫游泳。
象牙君探头近来,说:“我找到一间很不错的。”
我跟着象牙君,进了另一个很大很大的黑房间,四面墙都像电影银幕一样,放着黑白影片,连天花板也在放影片。每个墙的影片内容,都是一个年轻人在跳舞,可是影片是慢动作拍的,所以每个年轻人都在慢慢的跳舞。
“这是一个意大利人做的,酷吧,我希望家里也能弄成这个样。”象牙君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这个意思,我没在听,因为我在听房里的音乐。
墙壁上的年轻人,表情各自有点陶醉,舞姿在慢动作中更美,发丝飘拂,衣摆荡漾,有的是女生,在一整面大花壁纸前跳舞,有的是男生,在草地上跳舞,天花板上是云飘过去。我站在这个房间的中间,快乐的,轻柔的,跟大家一起跳起舞来。
在四面墙都有人影舞动的黑房间里,跟着音乐一起跳跳舞,在LA这种好动的城市里,一点也不勉强,不用LSD影响也行的。美术馆里其他的观众,本来都只站定着,用“观赏艺术”的一号表情在看展,可是当他们看我跳起舞来,觉得似乎也不错吧,有几个人就也跟着摇摆起来,瞬间把这个黑房间变成了小舞池。
可是,接下来我做的事,其他人就没有一个跟着我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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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黑房间,来到这场特展的外面大厅,我看到了一个真人大小的雕像,是梵蒂冈教宗被天外一颗陨石砸死在地上的雕像。旁边还有一扇破掉的窗户,显示这颗陨石是从窗户飞进来的。
我对着这个雕像,当场就跪拜下去。
其他观赏者当然有点惊讶,没有一个人跟着学我跪拜下去的。他们可能以为我是非常虔诚的教徒,对于教宗倒地的样子过度哀痛,才会拜倒在地。
他们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干嘛。
我不知道我干嘛跪拜在地。我根本不知道我正在跪拜。
如果不是象牙君事后描述给我听,我根本不知道我在美术馆里是什么样子的。我的心思,全都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有一扇,或者有好几扇我从未察觉的门,被LSD轻轻推开了。
“你跪拜下去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事后,象牙君问我。
“我的回答,听起来会很陈腔滥调,很没创意,可是,没办法,就是这么回事。”我无奈的说。
“说啊,你看到了什么?”他笑咪咪的。
“我进了宇宙,我看到了造物者。”我说。
我真恨我会说出这种话来,我以前每次看电影,要是看到主角说出这种话来,我都很不耐烦:“不能有创意一点吗?可不可以不要老是来这一套?”
结果,终于,我自己也说出这种话来,而且还很真心的,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的,说出这种话来。
象牙君却喜孜孜的拍着我的背:“你看吧,你看吧,我为你调制的灵蕊骨灰迷幻可乐多棒,多棒!”
“可是,我并没有觉得我的智慧有任何增长啊?这样见一次造物者,有什么意义呢?跟去宇宙观个光差不多嘛。”我在强辩。
“你的智慧没有增长?康永,你原来何等傲慢,何等对别人嗤之以鼻?你看你现在,你变疑惑、变谦卑了,你对很多事不确定了,你有‘门’被打开了!”他兴高采烈,好像还真的挺为我高兴的。
“闭嘴啦,你听起来像个恶心的电视布道师一样。”我说。
“别的不说,起码,现在你忽然看懂了一堆你以前看不懂的电影跟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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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真的,我没得回嘴了。我现在想起肯罗素电影里那些轰然耸立如千年神木的郁金香、村上隆小说里血淋淋的狂喜,《世说新语》里那些自恋的行为,威廉·布莱克的诗跟画,这些,我以前不是不喜欢,但总隐约觉得他们都瞒着我,在用一种密码,讲一个很大的体会,是跟我无从说起的。
而我现在知道那种密码,知道那个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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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洛杉矶美术馆回来的当晚,象牙室友点燃一盏“转Fa
Lun”香油灯,这盏香油灯是他的嬉痞妈妈自制的“法器”之一,油灯上方,系着一个薄铁皮制的圆筒,这个圆筒打了洞,香油点燃,热气上升,铁皮圆筒就像走马灯一样,开始转动,越转越快。象牙妈妈在铁皮圆筒上贴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