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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翻白眼,懒得再去管花戏春,走到伞摊挑了把伞,拿它来挡日头。
又等了好半晌,花戏春还是黏在首饰摊前,她终于按捺不住,扬声道:「花、戏、春!」发火了。
「好了啦好了啦!」花戏春咚咚咚咚地奔回来,手里的发簪既不是蓝蝶儿也不是小珠坠,反倒变成了梅花簪。
「妳这种优柔寡断的性子,将来嫁到李家可如何是好?」花迎春数落着小妹,语气虽然像责备,但担心总是多过于斥骂。
「人家哪有……」她这叫精挑细选嘛。
「哪里没有了?软绵绵的性子,教人欺负也是活该。」
「我未来相公才不会欺负我,他说他很喜欢我这种性子,要我婚后也要好好保持,千万别同妳学──」花戏春惊觉自己说漏了什么,赶快捂住嘴,骨溜溜的大眼带些惶恐地看向花迎春。
花迎春勾起笑,「千万别同我学,不敬夫婿、顶撞夫婿,才不会让人休离回来,是不?」想也知道那位李某人能有啥说词。
「我、我有跟他说,是妳休离了大姊夫,不是大姊夫休离了妳。」
「然后他一定更不齿吧?」花迎春用脚趾头就能猜中李某人的思绪。
「他只是觉得女人要柔顺一些比较让人疼爱。」花戏春也觉得未来相公的说法满有道理的,不然……为什么大姊就是不得大姊夫的怜爱?
「是是是,柔顺一些比较让人疼爱。」花迎春故意学着花戏春的语调,自我调侃,「也难怪我会被严虑休掉……」
「明明就是妳把人家休掉的嘛。」花戏春咕哝道。加害人变被害人哦?她还满同情大姊夫的……
「又在嘀咕我的坏话?」花迎春拿伞尖去戳花戏春的脑袋,扎得她唉唉叫。
「我哪敢呀……」花戏春赶忙跳离花迎春好几步远,一直避到她纸伞攻击范围外。「我只是很好奇妳和大姊夫离异的真正原因嘛……」
「没什么真正原因,个性不合。」花迎春敷衍响应。
「这样听起来好随便。成亲是件很神圣的事情,娘不是教导过我们从一而终的观念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要认命,即使夫婿不好,那也是命,哪能说个性不合──」
「停。别在我耳边说这些蠢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花迎春捂住耳朵。
「妳哪可能听不懂,妳根本就是不想听吧!」
「知道就好,知道就请妳封口,别将那堆屁话当宝贝,尤其那些话还是从一个不认命的女人口里说出来的。」
娘亲是教导过她们这些,但是娘亲却也完全推翻掉自己说过的话,她没有从一而终,也没有认命跟着她们那位木头老爹过一辈子,在遇到另一个男人时拋下了一切,跟着那男人走了。
一个人讲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行为完全悖逆时,就完全没有说服力。
花迎春一边拭汗一边寻找最近的茶铺子,她好渴,再不灌碗凉茶,她很可能会昏死在大街上。
眸子左瞧右瞧,前探后探,终于看见茶摊的靛蓝色幌子,她咧唇一笑,加快脚步,顾不得纤纤举步,但只小跑了三四步,她停下了,因为靛蓝色的幌子前站着她那缘浅的前夫君。
他正瞧着她,眼睛眨也不眨,表情紧绷。
花迎春不认为现在走到茶摊前,对他笑一笑,会得到他多友善多亲切的响应,还是……装作视而不见比较好?
「姊?妳怎么了?」
「冤家路窄。」花迎春没头没尾回了她这句。
花戏春原先不懂,直到顺着大姊的目光看到严虑,才豁然开朗。
「是大姊夫耶!」
「叫他严公子。」都已经一拍两散了,还叫什么姊夫呀?!
「大姊夫对我很好呀,一日为姊夫,终身为姊夫。妳跟他离缘,不代表我们做不成亲人呀。」花戏春胳臂向外弯。没办法,严虑在外的名声太响亮,让她跟着沾光,她才不放弃拥有这种名人姊夫的机会。
花迎春来不及冷嗤,花戏春已经笑着对严虑挥舞双臂,愉悦地奔跑过去。
花迎春没仿效她的行径,甚至动了转身闪人的念头。
面对严虑,她还没考虑好是要摆脸孔给他看,还是大大方方来个「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的谦恭卑驯。虽然几个月过去了,她还是没考虑好,也没准备这么快就碰上他。
看着妹妹热络地和严虑说话,他的眼神却越过妹妹直朝她攻击而来,仿佛打算拿那对眼珠来刺穿她,她不想回瞪,尤其是在她又累又热又渴的当下,她只想掏银子买杯凉茶来灌。
唉。花迎春低低吁叹,走上前,拖着步伐,故意走得慢,一方面也祈祷在她还没走到茶摊前,他会先掉头走人,毕竟,她不会认为他高兴能见到她,否则他脸部线条不会绷得死紧,还有隐约浮动的青筋也是骗不了人的——成亲一年,她明白他这样的神情叫做愤怒。
不喜欢看到她就赶快走吧、不喜欢看到她就赶快走吧、不喜欢看到她就赶快走吧……花迎春嘴里念念有词,像在念咒语,希望他会如同她的窃窃低语一样赶快走人。
不过花迎春的祈祷失效,他没走,仍站在茶摊前,手臂上挂着正缠他说些话的花戏春。
「严公子。」她无奈扁嘴,却作戏般甜甜含笑,身子一福,娇态万千地半屈玉膝。
严、公、子?!
严虑皱眉,觉得这三字从她嘴里说来真是诡异。
打完招呼,花迎春觉得自己表现得完美无缺,在心底为自己鼓鼓掌。她仁至义尽地向前夫问候完毕,接下来就能闪过他,踏进茶摊吃吃喝喝。
「大姊夫,你跟我们一块吃吧!」
后头花戏春的话让她差点踩空一个石阶,匍匐在地,当场拿脑袋去叩石阶找死。
死戏春、臭戏春、烂戏春!回府看我怎么剥妳一层皮!
就这样,花迎春不得不与严虑同桌饮茶,一张桌子,楚河汉界地各摊了五只小碟,他的那边有辣鱼丁、辣味花生米、辣炒鸡丁、辣小虾、辣酱瓜,一壶清茶;她的那边有香酥鱼丁、干炒花生米、蒜炒鸡丁、爆小虾、甜酱瓜,一壶镇得冰凉的花草茶,各吃各的,谁也不越过谁的界。
最乐的就属花戏春了,十只小碟通吃,想吃辣的,往左边动箸,想吃淡味的,往右边动筷,想喝热茶,就倒严虑手边的清茶,想来杯凉的解渴,花草茶也近在咫尺,嘿嘿。
花迎春托着腮,脑袋偏在一边,漂亮的眼珠子不看向严虑,只全心全意在看茶摊另角的说书表演。一个说书人执扇,另一个说书人拉二胡,在吵嘈的茶摊里必须要拉长耳朵才能听仔细他们的故事内容。
她盘着素簪的黑发上没有姑娘家最喜爱的金钗银簪,只有几朵小巧盛开的迎春花没入如云发丝间,黄亮亮的颜色衬着黑墨泽亮的发更是耀眼,比巧夺天工的金饰更美丽。她的螓首跟着说书人的抑扬顿挫而轻颔,有时被故事逗笑,她一笑,发上的迎春花也跟着发颤,严虑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轻易知道她的情绪。
「大姊夫,我嫁进李府后,想大修我们夫妻住的那处厢房,可不可以央求你拨空帮忙?」花戏春打从方才就不断在唱独脚戏。花迎春没空理睬她,严虑也几乎不说话,她忙着吃又要忙着说,桌上大半的食物都是进了她的肚里。
「好。」
「好!」花迎春被说书的精采桥段所感动,跟着泰半的听众一块大声叫好,并报以热烈的掌声。
「大姊夫,你别理我姊,她每次听说书都好沉迷,要是说书人说得太差,她还会想自己冲到前头去抢说书人的二胡,自己拉自己讲哩。」说起来都觉得丢脸。
「她喜欢听说书?」
「咦?你不知道?」花戏春看起来比他更惊讶。她低声咕哝,声音里好是困惑,「不是也成亲好久了吗?竟然会不知道大姊的喜好?」
花戏春顿下含糊嘀咕,仰头觑他,「大姊夫,你真的很不喜欢我大姊是吧?」所以才没拨任何心思去观察大姊的喜好。
严虑没回答她,只是淡啜着茶。
花戏春当他默认,轻叹,「难怪你从进茶摊开始就一直瞪她。」瞪到连眨眼都可以省下来了。「可怜当初是用抽签决定嫁进严府的人选,否则说不定我或是盼春还比较合适你吧。」事实上她心底也是颇心仪严虑的。
「抽签?!」严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一面讶然,一面又感到愤怒。
原来他的婚姻还是靠运气?!
「是呀,三支签上只有一支写了『嫁』,谁抽中就谁嫁……这是当初我们三姊妹说好的,谁倒霉谁中签。」
「我还以为她是自愿嫁进严府。」严虑的嗓音很紧绷,冷冷沉沉的。
「才不哩,最不甘愿的人就是她了,所以休掉你八成也是她的阴谋诡计──」花戏春瞠着眸,咬咬自己多话的舌。「不是啦,我大姊应该没这么坏……是我大姊没这个福分跟你白头到老……」
她的补救并没有让严虑卸下深受打击的阴霾,他瞪着花迎春的侧颜,她仍兀自沉醉在说书人高潮迭起的剧情间。
这女人,因为抽签抽中了「嫁」,所以只得委屈下嫁,然后心里盘算着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休离,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严虑已经说不上来心头那把熊熊燃烧的火究竟是因为她的心机深沉还是因为他被摆了一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想扭断她纤细的颈子!
花迎春正好听说书听到一个段落,说书人停嘴喝茶,她也跟着停嘴喝茶,娇俏脸蛋儿转回来,便看到严虑怒火高张地拿眼睛烧她,她眨眨长睫,嘴唇沾着杯口,才咽下几口香香凉凉的花草茶便放下杯子。
「你瞧什么?」她原先不想问的,但是被人一直怒瞪着的感觉也很不好